修真無歲月, 轉眼間,半年已過。
生靈族依舊每天痛並快樂著,就算他們承認元星霽對謝輕很好, 能夠感受到隻屬於二人的親昵自然氛圍。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每天化身檸檬精, 每天在心裡嚶嚶嚶。
將用法則複刻出來的生靈之體傳承交於族長, 離開長老殿的謝輕頓了下,抬眸看向天空。
那本是一種很微妙的細微,但在額間道紋的警視下, 謝輕能夠很清晰地感覺到屬於大世界的烈日變黯淡了些。
道紋愈發滾燙,好似要提醒著他什麼。
謝輕望著碧藍澄澈的天空, 不僅僅是他,再過了一會兒後,就連避世的生靈族都有些茫然地抬眸, 眼神中閃爍著驚疑不定。
蒼穹好似出現了一絲裂痕。
湛藍的天色中,隱隱有森寒陰冷的魔氣透著裂縫躥出。
那不斷滲出的魔氣,將天空映成了灰色,給人以毛骨悚然的膽寒之感。
自從遠古戰場開啟後就封閉的魔界, 在打開通道的同時, 直接撕裂了魔界前往大世界的虛空。
不再需要中間通道過渡, 從此刻起,魔族可以隨時隨地進入大世界。
“怎麼回事?魔族想做什麼?”
“估計是謀劃著什麼吧,遠古戰場裡發生的事情果然隻是一個開始。”
謝輕看著從裂痕處不斷冒出的魔氣於大世界原有的靈氣所交融,看到已經有大世界的大能朝著縫隙處趕去。
眸光低垂,謝輕頓了下,他抬起右手,晦澀深奧的綠色道紋開始飛快地從心臟處往指尖蔓延。
隨著心臟一下下地有力躍動,澎湃強大的生命氣息開始在他的指尖蔓延, 謝輕不斷地逼出自己的心頭血,隱隱有綠色湧動的血珠在他手心聚集。
在他麵色逐漸泛白,氣息逐漸削弱時,元星霽攬過了他的肩膀,幫他支撐著身體。眉眼處閃過心疼和擔憂,但元星霽卻沒有阻止,隻是源源不斷地為謝輕輸入靈氣。
到了此刻,所有生靈族的注意力都從虛空裂痕處挪開,怔怔地看向謝輕。
不是因為發現此處滂湃的靈力,而是他們的血脈忽然變得滾燙沸騰。
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心靈和靈魂都在震顫,身體裡的每一處細胞都在瘋狂宣泄著某種情感,他們的心不受控製地跳得極快,不斷地朝著生理極限所逼近。
生靈族的人略微失神地看著謝輕,發現謝輕手心的血珠正因為不斷凝聚而變成了類似於種子一樣的東西。
但它是活的,不管誰看到它,都能感受到裡麵足以令人震撼的生機。
他們喉嚨莫名乾了乾。
通過古籍裡隻言片語的記載,和血脈深處的呼應,他們隱隱感覺到謝輕是在催動生靈之體的天賦神通。
謝輕沒有在意周圍人驚詫的視線,在種子成形後,他等待了一會兒恢複了氣力後,才將種子按在了地上。
隻有他能看到的玄奧紋路自種子處四處擴散。
謝輕額頭上的道印顯現,他動用了道體的天賦神通。
指尖輕撫著手下的大地。
謝輕感受著種子的心跳,他輕聲道。
“我說,天地何寬,天地何廣,種子延展出來的根脈均可覆蓋。”
金色的絲線在緩慢地勾勒成形,一端連接著種子,一端朝著看不到儘頭的遠處。
謝輕臉上的血色不斷退去,法則金線變得若隱若現,好似隨時都會崩塌消散。
也就是這個時候,元星霽握住了謝輕的手,溫熱寬厚沿著接觸處傳來,另外一種澎湃可怕的力量在注入,穩住了搖搖欲墜的金線。
謝輕側身看元星霽,唇角微微揚起。
在看到青年眼神中的心疼後,心尖輕顫了下。
謝輕繼續看著種子和金線,綠色的紋路開始飛速地擴散蔓延,金線跟著為它保駕護航。但很快,它們皆是碰到了一處無形的屏障。
不是因為靈力的供給不足,也不是因為法則的力量不夠,而是有一種玄妙的力量不允許它們前進。
謝輕眼睫輕顫,不過隻是思索了一下,他便看向了天空,和什麼彆人看不到的東西遙遙對視。
“宏願完成後,我什麼都不要,我隻要這個。”
天空驀地轟隆了下,但修真界無人知道真實原因,隻以為是虛空裂痕引來的變動。
額間的道紋閃爍不定,發熱的程度不斷變化,就好似天道也在斟酌遲疑著什麼。
在不知過了多久後,道紋消散,被魔氣侵擾的大世界驀地變亮了下,隨即令人道心動蕩的功德金光自天空降下,直直地落在謝輕凝聚的種子上。
功能金光為種子增添前所未有的道韻和法則,無形的阻礙也跟著消失,紋路繼續飛速的蔓延,成形的法則金線在完成使命後徹底沒入虛空。
謝輕的麵色更加蒼白,但元星霽眼疾手快地喂給他靈丹,又繼續輸送著靈氣,謝輕臉上血色再度浮現。
怔愣的生靈族人這才回過神來。
他們其實還不太明白謝輕做了什麼,但他們卻清楚謝輕付出了修士們想象不到的代價。
他們從謝輕的話語中已經推斷出,那修真界有史以來隻有幾個人得到的功德金光本來是天道要賜予謝輕的。
但謝輕卻用它換取了彆的什麼。
那可是功德金光啊。
隻有足以震撼到天道的大功德,才有可能讓天道降下功德金光,一旦賜下,便受天道庇護。
隻要在沒有主觀過錯的情況下,遭到惡意對待,天道便會直接對惡意針對者降下雷罰。
是修士夢寐以求、想都不敢想的福德。
可現在,謝輕卻用它換了彆的什麼。
生靈族的人怔怔地看著自家少主。
但換個角度思考,謝輕究竟用這份功德金光換了什麼?
究竟是什麼,值得他用功德金光去換?
空氣驀地死寂,所有人都有些晃不過神來。
謝輕看向身旁欲言又止的元星霽,湊到他耳邊輕聲道,“有沒有功德金光無所謂了,你就是我的功德金光,我知道你肯定不會讓我受到傷害的。”
元星霽耳朵瞬間燒紅了,他很認真地嗯了聲,握住謝輕的手微微用力了些。
“少主,可是要發生什麼大事?”木靈風有些發乾的聲音道。
很顯然,謝輕一定是預感到了什麼,才在剛剛做了能把天道都喚來的舉動。
其他人皆是緊張不已地看著謝輕,就連長老們也是目光凝重。
“沒什麼,會結束的,你們隻要待在古界裡就不會被波及到。”謝輕沒有明說。
生靈族的人麵色更凝,意識到確實有很大的事會發生,但他們又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不過很快,木靈風就察覺到了謝輕話語裡的稱呼,“少主,你不和我們一起待在古界嗎?”
生靈族人皆是一驚。
樣貌精致的少年搖搖頭,道韻縈繞在眼睛,謝輕抬眸看向虛空裂痕。
他瞳孔裡的世界已經變了,他看到了無數條密密麻麻的絲線,法則,因果,氣運……
數不清的線交織構造了這個世界。
這是天道眼中的世界。
謝輕注視著虛空裂痕,看到魔族的氣運在跟道修的對撞,雙方的交界處不斷地變化,一如他在遠古戰場選擇去魔界區域救道修們時,在雙方交界處看到的一樣。
那是對抗,是互相製衡,亦是某種平衡。
當初,謝輕就是因為看到這一幕,隱有所感,初步立下了他的道,讓他進入了金丹期。
“我要離開了。”他輕聲道。
是入世,卻也不是入世。
他不能參與其中,他的道隻有在像天道一樣的注視下,才能完美立成,隻有旁觀才能客觀。
謝輕走向了古界的交界處,他看向生靈族的人,他們正有些擔憂地囑托著元星霽。
他們無法改變謝輕的決定,隻能讓會陪著謝輕一起離開的元星霽好好照顧。
穿著白衣的少年一腳踏出邊界,微風勾勒出他漂亮的身段,烏黑猩紅的本命劍在輕顫。
他要去證他的道了。
*
虛空裂痕的出現,足以引起整個大世界的動彈。
這種不加通知商量、直接單向開啟通道的行為,讓大世界震怒。但怒火上湧是一回事,趕緊解決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們當機立斷地派出各派大能們趕往天邊,修補通道。
但,失敗了。
通道無法關閉的事實像是某種不安的預兆,大世界修士人心惶惶,各派警覺戒備,商量對策。
謝輕行走在世間,元星霽陪在他身邊。
他們身上都被一種特殊的道韻所包裹,明明就站在那裡,卻誰都無法看到,就連修為高絕的大能也無法察覺。
謝輕感受著不斷變化的種種絲線,看著道魔之間的氣運,旁觀又親眼目睹著一切。
這是場注定的大劫,即使可能會推遲,但一定會發生。
遠古戰場發生的事隻是一個引子,更重要的是道魔之間了積攢了近萬年的仇恨,是魔尊想要證道。
戰爭引發的血氣、戾氣和魔氣可以提高魔尊的修為實力。
他想要擴大魔界,想要用魔氣將修真界侵蝕成新的魔界,以此來攫取屬於修真界的龐大氣運。
遍布天地各處的密密麻麻絲線不斷變化著,道魔兩族的氣運此消彼長。
謝輕看到道修大能將質問的靈符發往魔界,看到了魔族的嗤笑和戰意,看到魔族假意要參加談判,卻在道修的絕大多數大能在約點地點進行對峙時,派人偷襲了五大聖地。
大世界最強大底蘊最深厚,弟子天賦最高資質最好的聖地死傷慘重。
在生死存亡之際,留存在宗門的大能本可以選擇保住部分頂尖天驕離開,卻選擇自燃修為,自燃靈魂,自燃輪回,撐到了其他大能返回,救下了宗門內所有的弟子。
鮮血,哭泣,火焰。
整個大世界在瞬間就發生了變化。
道魔雙方正式開戰。
大世界被劃分成了諸多戰區,修為高的大能和潛力驚人的天驕被均勻地分配到了各個地方,一起抵禦著魔族的侵略。
虛空裂痕越來越大,降臨的魔族也越來越多,魔氣鋪天蓋地般地湧入,道魔糾纏難分。
謝輕走到了齊不問的附近。
初露鋒芒的主角在大世界生死存亡之際愈發銳利。
靠著能夠涅槃的鳳凰血脈,他一次次地瀕死,又一次次靠著求生意誌浴火重生。
他守在自己負責的城前,化身成血人和魔族爭鬥著。
在他又一次臨死,血脈之力被魔族運用秘法壓製時,負責此處的大能在被無數魔族糾纏的情況下還是拚死救下了他。在齊不問目流血淚的情況下,老人笑著說他才是可能戰勝魔族的希望。
老人靠著自燃靈識為他燒掉了秘法禁製,並且將自己渡劫期的全部修為都渡給了齊不問。
——孩子,雖然很痛苦,但身負鳳凰血脈的你是可以承載住這份靈力傳承的。這裡,就交給你了。
再醒來的齊不問徹底變了,他看著滿天的魔族,恨意和殺意化成了最耀眼炙熱的鳳凰火焰。
每一次或機緣或傳承出現,戰局焦灼的雙方都會為了進一步提升自己實力,或者不讓對方變強,而派人參與進爭奪。
而每一次,最終的機緣都被齊不問拿到。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
四神獸的血脈和體質,靠著鳳凰為跳板,相繼被覺醒。
齊不問的每一次獲勝都給道修帶來了極大的鼓舞,他的實力近乎在暴漲,已經成功進入了大乘期。
所有的道修都開始隱隱以他為首,把他當成希望。
最終的戰役即將被敲響。
謝輕抬眸看著密密麻麻的細線,空氣中的靈氣很魔氣已然徹底混雜,就如同雙方的氣運。
這場最終的道魔大戰持續了整整五年。
這一路上,謝輕看到了很多,生與死,天地與生靈,陰與陽,他看到了萬事萬物。所有的一切身上都纏繞著各種各樣的線,都被製衡著,都沒有辦法達到極致。
唯獨——
謝輕看向高高在上的天空。
淩駕一切之上的天道沒有。
額間的道紋微微發燙,但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
謝輕看向身側一直陪著他的元星霽,眉眼微微彎起,“等到這件事結束,我們就舉辦道侶大典吧。”
元星霽心臟急促地跳動,向來麵癱的麵龐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燦爛笑容,像是冰雪消融,“好。”
“等我回來,就跟我講講你以前的事吧。”謝輕繼續道。
元星霽微怔,“很枯燥很無聊的。”
在沒有意識到謝輕存在前,他的人生簡直一片灰暗,他自己都覺得沒什麼可值得講的。如果讓他談和謝輕遇到後的事,他可以如數家珍,滔滔不絕,但要談過去,他想不到任何能引起他內心起伏的事。
“而且,很長。”他繼續道。
他的過去實在是太漫長了。
可很快,元星霽就怔住了,他看到了他的少年滿眼都是他的模樣,前所未有的甜蜜和欣喜讓他耳朵紅透。
他聽到了謝輕被放軟的聲音,發現自己的胳膊被對方用纖長的手戳了戳。
每一下都癢癢的,每一下都戳在了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就如同他的殘魂妖獸蛋時期,他會被謝輕戳得目眩神迷,整個身體都想醉了似的搖搖晃晃。
“可是我想知道,雖然沒有參與你的過去,但我想了解你的曾經。”
元星霽一時之間都找不回說話的能力,他隻能控製自己跳得飛快的心臟,聽著謝輕繼續道。
“而且,我們的未來很長,有足夠的時間讓你講完過去。就講給我聽,好不好?”
那尾音發軟,元星霽覺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燒著了,他啞聲道,“……好。”
*
額間的道紋越來越燙,莫名的大道呼應在醞釀,謝輕收起了所有的情緒,朝著即將分出最終結果的戰場走去。
他看著道魔翻滾沸騰的氣運,視線落在齊不問身上。
不僅僅是謝輕,黑壓壓的人群都在焦灼緊張地注視著齊不問。
昏暗的天空處,猙獰的裂痕像是深不見底的傷口,齊不問渾身上下都閃爍著好似能燃燒一切,隻是看到就瞳孔欲裂的火焰。
驚天駭地的四神獸虛影化成實質圍繞在他周圍,他麵色慘白,眼睛裡布著血絲,但卻死死地盯著擁有白色重瞳的魔尊。
魔尊冷冰冰地看著他,眼神中罕見地出現了凝重,感受著齊不問不斷掐出的法訣,他隱隱感受到了危險,當即不準備受約,血紅的巨掌乍現,朝著齊不問拍去。
齊不問怒目圓睜,為魔尊的可恥卑鄙,他咬咬牙,準備硬抗。
他現在沒有辦法中止施秘術躲開,一旦中止,所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化為烏有,他也沒法再燃燒精血開啟這秘術。
可就在齊不問咬牙做好準備的時候,他聽到了一陣陣破風聲,他身後的道修們通紅著眼朝著血掌趕去,似要為他擋下這一擊。
數以萬計的攻擊落在血手上,卻無法撼動巨手絲毫。
齊不問眼睛裡的血絲越來越多,他心裡著急地催促著自己,快點,快點,再快點。
但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無法攔下該攻擊的道修們,直接用肉身擋在了他的麵前。
他看著他們的身體被巨手一點點地碾碎,看到一團團的血霧,那麼多道修的隕落,隻是讓血掌變慢了些。
但即使是這樣,還是有源源不斷,越來越多的道修擋在他的麵前,直到化為烏有,他們的眼神中也沒有一絲退怯。
不要啊!
齊不問在心裡嘶吼著,他看著大家一個個為他犧牲,眼角流下了血淚。
太多太多人視他為希望,也太多太多人為他犧牲了。
眼見血掌就要降到他麵前,下麵的道修開始準備燃燒靈魂為他爭取時間,齊不問終於完成了秘法的最後一步,他一拳擊碎血掌,然後惡狠狠地看著魔尊。
玄妙澎湃的道紋在他腳下浮現。
魔尊挑眉,“你想封印我?單憑這點力量似乎還不夠。”
他說著,但很快,麵色一凝,略帶陰沉地看著齊不問。
齊不問的聲音裡帶著怒火,他咬著牙淩厲說道,“我不僅要先封印住你,之後還會攻上魔界親手殺你了。”
“祭我所有血脈體質!鑄造萬古封印!”
周遭龐大的神獸虛影開始黯淡,他的速度極快,所有掌握時間法則的道修都在為他加速。
“青龍!”
“白虎!”
“朱雀!”
“玄武!”
伴隨著一道道大喝,齊不問身上的一個個神獸虛影融入腳下的封印中,滂湃可怕的靈力威壓讓天地變色,他的麵色越來越蒼白,他引以為傲靠著它們碾壓一眾天驕的體質血脈在被剝奪。
不是短暫地動用力量,而是永遠地失去。
齊不問艱難地吐出最後兩個字,“鳳凰!”
鳴叫聲劃破蒼穹,如同烈陽般將大世界照亮的火紅融於封印,玄奧晦色的紋路不斷變化著,封印直直地砸向魔尊。
魔尊神情大變,一邊聚集魔氣,一邊向後退去,但無儘的光線照在他身上,牢牢地鎖住了他的身軀,他隻能生生地被拖入封印中,在被徹底封印時,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齊不問,眼神中還帶著對於達成這種結局的震驚茫然。
魔尊封印,知道大勢已去的魔族立馬倉皇地要逃竄。
看似勝了的齊不問情況一點也不好,他直直地摔在了地上,頭發蒼白,麵上也出現了皺紋。
他是同時擁有多種體質和血脈的天之驕子,但在剛剛,他把它們都獻祭掉了,強行剝離讓他的身體產生了極大的損傷。
這場道魔大戰終於拉下了帷幕,讓他們付出的實在是太多了。
齊不問咳出血來,他看著被自己砸出來的大坑,想要再爬起來卻沒有力氣了,他回頭看附近的一片屍橫遍野,看漫天漫地的血色,看到了疲憊不已的幸存者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