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
前方不遠處, 低矮的暗紅色建築物上，【■■超市】四個字顯得暗淡而模糊。
下方是緊閉著的玻璃門，上麵滿是灰塵, 霧蒙蒙的，看不清裡麵究竟有些什麼。
衛城扶著溫簡言的一邊胳膊，有些躊躇：
“要不要把人留在外麵？”
蘇成扭過頭，微長的頭發在腦後束起, 黑色的雙眼閃動著：
“我讚成。”
溫簡言現在是傷員, 並不適合進入到未知的區域之中, 而他們帶著傷員行動，也可能會因此而受到乾擾。
雲碧藍：“我和他一起留下。”
她的嗓音很冷靜，似乎早就已經做好了決定, 而蘇成作為預言家, 顯然並不能像她一樣如此果斷地離開隊伍。
“……”
雨果頓了頓, 扭頭看向溫簡言。
青年雙臂展開, 分彆被搭在兩個隊友的肩膀上，頭顱低垂著, 眉頭擰著，雙眼緊閉, 額頭蒼白汗濕，微敞的襯衫裡隱約能看到繃帶和血跡。
“不, 最好還是一起行動。”
他說。
如果副本的難度不高, 那麼, 將傷員留在門口, 其他的人進去速戰速決，顯然是是最好的選擇。
而即使帶著傷員也要一起行動……
則是做了最壞的打算。
畢竟，受傷還隻是其次, 問題在於溫簡言現在的san值太低，是個過於顯眼的靶子，而他們現在並不確定，超市外是否是安全區，又或者同樣有遇到危險的可能。
而當隊伍被分成兩撥之後，實力會被大大削弱，倘若再這種情況下遇險，應對起來會非常艱難。
橘子糖若有所思地看了雨果一眼，說：“行，那就一起行動吧。”
身為隊長的橘子糖一錘定音，其他人也不再說什麼。
他們向著超市的方向走去。
蘇成走在最前方，他並不猶豫，伸手推開了超市的門。
微微生鏽的門軸轉動著，大門向內敞開，斷斷續續的、帶著滋滋電流的機器聲音響起：
“歡迎光臨。”
一股陰冷的，帶著奇怪甜味的空氣撲麵而來。
超市很暗，明明是白天，但卻沒有什麼光線能照射進來，黑暗中隱約能看到整齊排列的貨架。
貨架上有貨物，但具體什麼看不真切。
霧蒙蒙的玻璃櫃台內，裡麵坐著一個黑乎乎的人影，乍然一看，令人不由得怵然心驚。
它靜悄悄的，即使店麵內有人進來，也沒有動上一動，看上去倒像是什麼死物。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蘇成已經將塔羅牌收了起來，他環視一圈，說：
“沒什麼危險……”
他補了兩個字：
“暫時。”
雖然預言家這麼說了，但是，眼前超市之中的氣氛實在是令人太過不安了——那是一種浸透在空氣之中的，無法言喻的感覺，而身為資深主播，他們對這種氣息實在是太過熟悉，即使有蘇成的“預言”在，他們也下意識地不想向前。
尤其是隊伍裡還有一個不能行動的傷員在。
橘子糖想了想，說：“等著，我去看看。”
“誒你……”
其他人還沒來得及阻止，亮橘發色的小女孩就邁開步伐，一蹦一跳地朝著最近的貨架走去，眨眼間就不見了影子。
其餘幾人隻好閉上嘴，留在原地等待。
超市裡安靜極了，沒有半點聲音。
空氣陰冷而黑暗，唯有櫃台後的影子仍舊一動不動，並沒有對他們的進入做出任何反應，但卻給人的心底紮進了一根無法忽視的刺，總是忍不住扭頭確認一下它是否還在。
這時，橘子糖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沒問題，過來吧。”
幾人謹慎地向著店麵內走去。
隨著距離拉近，他們清楚地看到了暗處貨架上的貨物——每一列上都擺滿了瓶裝水。
橘子糖從貨架間走出來，她手一揚，將一瓶水丟給雨果。
“裡麵全都是這個？”雨果接過水，向著她身後的貨架掃了一眼，問。
橘子糖：“對，沒什麼區彆。”
幾人再次對視一眼。
蘇成的天賦將他們領到這裡來，那麼，這裡所販賣的東西，應該就是能恢複san值的道具了。
而既然整個小超市內販賣的商品都是水的話，至少他們就不需要再擔心購買到錯誤的道具了。
“那……現在怎麼辦？”田野小心翼翼地問，“去結賬？”
他偷眼向著櫃台處看去。
和剛才比起來，櫃台後的影子仍舊沒有半點變化，像是不會動的假人。
雖說蘇成說了“暫時不會有危險”、但是，在這種詭異的氛圍中，還是讓人忍不住有點心裡打鼓。
“應該。”橘子糖聳聳肩，說。
一行人小心地行至櫃台前。
雨果上前幾步，將水放在櫃台上，冷靜地低聲說：“結賬。”
聞言，黑暗中的影子晃了晃，在眾人緊張的注視之下，緩緩向前傾。
一張臉出現在了昏暗的光線之中。
五官的輪廓扁平而模糊，像是用泥隨便捏出來一樣粗糙，額頭高高鼓起，兩隻眼的眼間距分的很開，皮膚慘白，幾乎有些透明。
明明仍然屬於人類的範疇，但看起來卻莫名帶著一點奇怪的，令人十分不適的怪異感。
超市老板盯著雨果看了一會兒，說：“不要錢，可以免費拿。”
什麼？
眾人都是一驚。
他們都已經做好了道具售價昂貴，可能會花費數十學分才能拿下的準備，但沒想到，老板的回複卻出乎了他們的意料，這這裡的水居然不要收錢？
“不必了，”蘇成上前一步，垂眼看著他，眼睛黑漆漆的，“我們可以付費。”
雨果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在副本之中，免費的東西要遠比收費的東西危險，這一點他們所有人都很清楚，但是，蘇成顯然知道些什麼，所以才會十分明確地提出付費的需求。
“也可以。”
超市老板似乎是笑了一聲，他低下頭，用蒼白潮濕的手指從玻璃板下摸出一把鏽跡斑斑的小刀：“第一次購買，隻需要一根手指。”
聞言，所有人都是心下一沉。
事情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
無論是免費，還是使用手指購買，都完全和育英綜合大學內的學分無關，是一個獨立於副本之外的單獨體係。
雨果：“可以。”
他的神情仍舊十分平靜，對於這個可以算作是可怕的請求，仍舊沒有半點猶豫。
“哪一根都行？”他確認道。
超市老板：“哪一根都行。”
雨果點點頭，將自己的左手平放在玻璃板上，右手抄刀，對準自己的小拇指。
有些鈍的刀刃被輕巧卡在骨頭縫裡，微微一撬，然後狠辣地向下一切。
幾乎隻是眨眼間，一根指頭就被硬生生切了下來，整個過程之中，他連眼睛都沒眨，好像這種事情已經司空見慣一樣。
【誠信至上】直播間：
“好家夥，夢魘雖然能積分修複，但也得是在副本結束之後吧……”
“我雖然知道雨果是狠人，但這未免也太狠了！”
“對他來說小case啦，以前我記得他有個副本，出來的時候人都快沒一半了，是貨真價實的沒了一半那種。”
“但還是好他媽的牛逼啊，沒幾個人都做到一言不合切根手指下來吧，看他的樣子，我還以為這是剪了個指甲呢。”
“是啊是啊，我寧可賭一下，免費拿瓶水算了。”
“確實……但是剛剛蘇成的反應明顯不對，他應該很清楚免費拿水可能帶來的危險，所以說啊，人家能進前十就是有原因的，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主播，都肯定狠不下這個心切手指下來，而且還不是為了自己，而是隊伍之中的一個隊友。”
做完這一切，雨果隻是臉色稍稍蒼白了幾分。其餘並無異樣。
他熟練地為自己止痛止血，單手包紮。
嗅到了甜腥的鐵鏽味，超市老板臉上笑意加深，他低下頭，正準備將血泊之中的那根小拇指撿起，但是，正在這時，他的視線忽然落在了不遠處——被衛城和田野扶著的、頭顱低垂、仍舊昏迷不醒的溫簡言身上。
老板的眼珠不動了。
他緊緊地盯著溫簡言，蒼白扁平的臉上，鼻孔微微擴張，嘴巴也張開了，似乎在空氣之中嗅聞著什麼，眼底神色怪異而貪婪，上半身也微微前傾。
蘇成麵無表情，挪動步伐擋住了他的視線。
超市老板緩緩收回了即將撿起斷指的手，臉上的笑容變得詭譎起來：“不好意思，我記錯價格了。”
“什麼？”
雨果皺了皺眉。
“一瓶水的價格不是一根手指，是一條人命。”
超市老板說。
霎時間，整個超市內的氣氛都變得壓抑過來。
眾人的神色一沉。
橘子糖臉上笑意收斂，緩緩重複道：“一條人命換一瓶水？”
超市老板：“是的。”
【誠信至上】直播間：
“？”
“？？？這不是耍賴嗎？！”
“剛剛還是一根手指的，現在就變成一條命了，什麼惡心的東西！”
“害，副本裡的NPC嘛，你能指望它們有什麼誠信可言啊。”
“但我倒是真的好奇了，現在這種情況下，主播們準備怎麼辦啊？”
雲碧藍冷笑一聲，蒼白的臉皮上，叢生的荊棘張牙舞爪：
“不可能。”
“不付錢嗎？”超市老板說：“也行，那就請拿走吧。”
幾人的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
超市老板顯然已經打定了主意，強迫他們用免費的方式帶走這瓶水——即使雨果早已為此付了賬，白白犧牲了一根手指，這種憋屈感不上不下地堵在他們的喉嚨裡，令他們牙關緊咬，喉頭冒火。
橘子糖麵無表情地向前一步。
雨果皺皺眉頭。
他拿起水：“走吧。”
雖然白白丟失了一根手指，但還是被迫拿上了免費的水，但是，雨果卻仍舊理智中立，他按住橘子糖的肩膀：“可以了。”
他壓低聲音：“會違反校規。”
超市老板的視線仍舊膠在他們這群人的身上，雖然雨果拿起了水，示意自己決定選擇免費的方式，但是，他的臉上卻帶上了一點顯而易見的遺憾。
“……歡迎下次光臨。”
一邊說著，他的視線一邊越過蘇成的肩頭，仍舊死死地黏在溫簡言的身上，眼底的貪婪的神色像是能化成實質，漫溢出來。
衛城和田野臉色陰沉，硬生生地深呼吸兩次，才壓下了心頭的衝動，他們一人拽著溫簡言的一隻手臂，跟在雨果和橘子糖的背後，準備向外走去，但是，步伐才剛剛邁出去，他們就感受到了一陣阻力。
肩膀上的手臂原本隻是軟綿綿地搭著，此刻卻忽然開始使力，阻止他們繼續向前。
“等一下……”
沙啞綿軟，微微不穩的聲音響起。
“？！”
幾人都是一愣，低頭看去。
是溫簡言。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醒的，艱難地抬起一張蒼白汗濕的臉，黑發黏在側臉上，眼神有些渙散，像是在幻覺的邊緣掙紮出一絲清醒的神誌。
他將手從田野的肩膀上抽回來，將自己大半的身子全部壓在了衛城身上，衛城也是剛從體育館內出來，還沒有完全恢複，在猝不及防間，他的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被一個成年男子的全部重量壓垮。
“你是說，一條人命對吧？”
溫簡言壓在衛城身上，嘴唇沒有血色，十分輕易地說：“可以。”
超市老板突兀上前一步，鼻孔翕動開合：
“……哦？”
“既然單價是一條人命，那麼，哪個人的應該都行，對吧？”溫簡言扭過頭，向著雨果招招手。
“你過來。”
雨果頓了頓，視線在他的身上停了停，但還是邁步走上前。
“這個也行吧？”溫簡言說。
超市老板的雙眼垂下，掃過雨果被裹著紗布的手指，又扭過頭，十分不舍地上上下下，用眼神在溫簡言的身上舔過一遍，才總算是不情不願地說道：
“……沒問題。”
“不過——”
溫簡言頓了頓，尾音拉長，“其實仔細想想，就這樣送出我的一個好朋友，也實在是心裡不舍。”
他喘了口氣，似乎說的累了，把額頭抵在衛城肩膀上休息了一會兒，然後才抬起頭，看向超市老板：
“你看我怎麼樣？”
“！？”
此話無異於意外之喜，超市老板的雙眼深處精光大熾，他猛地上前一步，甚至連磕到玻璃擋板都不自知：“當然！”
“但是，人命的價格是有區彆的。”
“我相信你也看出來了，我是這群人裡的主心骨，領頭羊，其他人都得聽我的差遣，讓我這種地位的人為了一瓶水送命實在是不值當。”
溫簡言似乎已經撐到了體力透支的極限，他的臉色更白了，額角汗濕。
他扯了扯嘴角，眼底裡閃著無害的柔光。
“這樣吧，器官行不行？”
“我看你剛剛要我朋友的手指，那我猜，在你們這裡，器官應該就是通用的貨幣了吧？”
超市老板的喉嚨滾動，眼神都不打轉了：
“是。”
溫簡言稍稍往後一靠，衣領敞開：“心肝脾肺腎，你看上哪個？說說看。”
【誠信至上】直播間：
“？”
“主播這是在乾嘛？”
“不知道啊……”
超市老板再次向前一步，黏膩貪婪的視線落在了青年敞開的領口處，在他那蒼白帶血的胸口上打著轉，像是要用眼神將他的胸腹剖開，認認真真地在裡麵翻找一下似的。
“我要——”
他的聲音剛剛脫口，就被溫簡言打斷了。
“喂？老師，您聽到了吧，”溫簡言仍舊虛弱地靠著衛城，臉色蒼白，眼神渙散，看上去虛弱得方法下一秒就要再次暈過去一樣。
他的聲音卻十分乖巧禮貌。
隻見溫簡言將一隻手從背後拿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著正在通話中。
“嗯、嗯嗯，是這樣的，小超市的老板剛剛試圖訛詐我們，售賣的商品不僅和標價不符，而且在收錢之後仍舊試圖原地漲價。
嗯？您馬上來嗎？好的好的，我們等您。”
【誠信至上】:
“我去？”
“我去？？？”
“等、等一下……我有點沒緩過來……”
“絕了，所以說他剛剛把手從田野肩膀上抽回來，目的就是為了給輔導員打電話是吧？”
“超，我算是明白了，他先是同意付出‘一條’人命的代價，讓老板的高價威脅失效，讓他以為他們為了不遇到免費領水的代價，也不是不願意付出更多錢的，與此同時，把老板最想要的東西，也就是自己的器官當做籌碼擺出來，誘導老板承認自己先前的價格，但是其實他已經偷偷地打給了導員，就等著這一刻呢。”
“草啊，真的是，牛逼……”
“你坐地起價，我就打電話上報學校是吧？笑死我了，好他媽真實的操作啊！”
“一肚子壞水的超市老板想坑人，沒想到坑到鐵板上了吧！”
“……”
超市老板的臉色陰的仿佛能滴水。
溫簡言掛斷電話。
雨果默不作聲，但仍舊扭頭多看了他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