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空氣像是陷入了沉滯。
在布滿蒸汽和鮮血的後廚內, 學生會成員的視線落在溫簡言的身上,如有實質。
“……”
在那一刻,溫簡言的理智和直覺告訴他:
……不能不去。
臨走之前, 他向著後方掃去一眼。
和向下通道連接的鐵門緊閉著, 完全看不出後方還藏著人, 三名廚師倒在灶台後方, 仍然沒有任何活動跡象——不過,那名被扒下廚師服的廚師, 肥胖厚重的身軀上卻出現了許多道黑紅色的裂紋,像是正在逐漸崩解一般。
看這樣子,應該暫時不會威脅到雨果的生命安全。
溫簡言收回視線, 深吸一口氣, 硬著頭皮, 頂著學生會成員的視線緩緩走上前去。
“推著。”
學生會成員說。
溫簡言上前一步,從他的麵前接手了推車。
緊接著, 他們出了後廚, 沉重的大門在身後緩緩關閉。
由於現在並不是開放時間,食堂裡沒有開燈,能見度不高, 唯有一點微弱的光線從上方的窗子中泄露下來, 勉強照亮食堂的大廳。
長桌和椅子在黑暗中整齊排列, 給人以無形的壓力。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過道上,黑暗的大廳內隻能聽到輪子滾動和地麵摩擦發生的聲音。
溫簡言推著推車, 亦步亦趨地跟在學生會成員的後方。
這是一個十分簡易的鐵皮手推車,上麵鏽跡斑斑,布袋正端端正正放在推車頂部,中部櫃門緊鎖, 下方的輪子因為年久失修而發出“吱呀吱呀”的單調聲響。
溫簡言一邊向前走,大腦一邊飛速轉動。
他們這是要去哪裡?乾什麼?
不清楚。
答案的位置一片空白。
不過……
溫簡言垂下眼,視線落在布袋上方。
雖然他暫時還猜不出來接下來的目的地,但是,他清楚一點。
從墳地裡用人命換來的墳土,是不會被平白放置於地麵以下的倉庫之中,在那裡腐朽落灰的。
無論如何,它都是要被“使用”的。
學生會成員來到側門,伸手將門推開,溫簡言和他一起穿過側門,來到了食堂外。
但是,剛剛跨出食堂的瞬間,溫簡言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一陣無名的戰栗從腳底升起,爬上了他的脊背。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向著天空中看去。
——天空,是紅色的。
幻覺嗎?
不,不是。
溫簡言汗毛倒豎。
原本灰蒙蒙的陰霾天空,此刻卻像是被籠罩進了一層紅光之中,以至於整個校園都被浸沒進了不祥的血色裡,朦朧、寧靜、怪異、令人毛骨悚然。
但卻莫名給溫簡言一種奇怪的熟悉感,至於這種熟悉感究竟來自何方,他卻一時無法回想起來。
“走啊。”
一旁,學生會成員催促道。
溫簡言如夢初醒,他立刻收回視線,強作鎮定地推著手中的推車,從側門內緩緩走了出來。
他垂下頭,稍稍活動了下手指,掌心因緊張而汗津津的。
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還是副本在這段時間內發生了什麼異變?
無數個念頭在腦海中盤旋。
學生會成員在前方走著,並不知道自己身後之人的腦海中在醞釀著什麼樣的風暴。
校園內一片死寂,隻能聽到輪胎滾動時發出的聲音。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應該不是什麼異變。
溫簡言推著推車,在心中下了結論。
特殊場景剛剛結束,而他也不過才刷新了副本的探索度,根據夢魘的係統播報可以看出,迄今為止,在【育英綜合】大學這個副本之中,他們小隊仍然是副本探索度記錄的保持者。
正因如此,副本異變的可能性很低。
更重要的是……
溫簡言不著痕跡地側過頭,看向四周。
周圍太安靜了。
按照時間來說,現在應該馬上就要到下午的第一節課了,但是,在這被詭異血色籠罩著的校園內,卻沒有半個人影,甚至就連一點人聲、腳步聲都沒有。
無形的死寂籠罩著整個校園,唯一能聽到的,就是前方學生會成員的腳步聲,和自己手中推車的聲音,安靜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不應該是這樣。
也就是說,他現在並不在嚴格意義上的“現實”裡,反而和先前的“社團成員”狀態時十分相似。
隻不過,之前那種狀態他至少是知道該如何解決的,隻要摘掉徽章,就能回到“現實”,可現在不一樣了,溫簡言並不清楚自己是怎麼進來的,自然也就不知道該如何出去。
溫簡言一臉愁苦,再一次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推車。
得。
這下半路溜走的期望也破滅了。
他隻能老老實實跟著前麵那個學生會的人走了。
離開了食堂之後,學生會成員徑直向前,像是十分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地是什麼。
周圍安靜極了,偌大的校園裡就像是隻有他們兩個人一樣,顯得荒蕪而死寂。
即使溫簡言已經猜到了這一點,但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慌。
但是,由於現在自己的信息和反製手段都還是太少了,他也隻能勤勤懇懇繼續埋頭推車。
很快,在學生會成員的帶領下,兩人橫穿大半個校園,來到了一棟樓前。
溫簡言抬起頭,微微一怔。
這裡……是教學樓。
灰色的低矮建築物浸沒於血色之中,無聲矗立著,教學樓的大門黑洞洞的,像是敞開的深淵入口。
他們的目的地是這裡?
還沒有等溫簡言繼續深思下去,麵前的學生會成員就停也不停,徑直向著教學樓內走去。
溫簡言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推車,又看了眼麵前的樓梯:
“……”
等一下,這個破樓沒斜坡啊。
但是,那個學生會的成員似乎並不準備幫他一把,而是繼續往前走去,眼看著對方的背影離自己越來越遠,溫簡言也顧不上彆的了,隻好自己搬起推車,努力往樓梯上運。
……這玩意兒怎麼這麼重?
溫簡言咬緊牙關,生拉硬拽,半推半抗,好不容易才把推車送上去。
不遠處,學生會成員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腳步,遠遠地問:
“怎麼這麼慢?”
“快一點。”
溫簡言:“……”
可惡,為什麼眼神不可以殺人?
【誠信至上】直播間:
“啊啊啊,笑死我了,總算看你小子吃癟了!”
“哈哈哈哈哈哈,對主播你重拳出擊,對NPC你唯唯諾諾是吧!”
“溫簡言:這個世界上沒有我怕的人!(鬼除外)”
奈何形勢比人強,溫簡言也隻能把所有的情緒忍下。
他加快了腳步,追上了學生會成員的步伐。
很快,兩人來到了一間緊閉的教室後門處。
學生會的伸出手,擰開了門,率先走了進去,溫簡言也跟了進去。
剛一抬頭,溫簡言就愣住了。
他沒想到的是,教室居然是坐滿的,一個空位都沒有。
怎麼會這樣?
難道他一開始的想法錯了?
他們現在其實確實是在“現實”中的嗎?
不,不對。
溫簡言盯著麵前坐滿的教室,後背上突然猛地竄起一陣寒意。
雖然像是在“上課”,但是,講台上並沒有老師,每個學生雖然都老老實實坐在座位上,但是,倘若仔細看去的話,他們直挺挺地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無形的陰冷氣息從他們的身上散發出來。
這些不是學生。
是死人。
溫簡言“唰”得出了一層冷汗。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一些破碎的、混沌的記憶從腦海中冒了出來。
在漆黑的、光亮俱滅的階梯教室內。
每個座位都被坐的滿滿當當,無數僵硬的身影背對著他,像是屍體般直挺挺的,在黑暗的籠罩下一動不動。
忽然,毫無預兆地,它們齊齊動了。
像是被觸發了什麼開關似的,那些身影緩緩地扭過頭來——
一張張慘白的,模糊的臉孔直對著他,像是【看】了過來,在被那視線捕捉的瞬間,渾身上下所有的危險感知神經都在瘋狂警報,san值如斷崖般瞬間下滑。
天旋地轉,目眩神暈。
“……你還在等什麼?”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
溫簡言一個激靈,猛地扭頭看去。
學生會成員站在他身後的不遠處,那張蒼白扁平的臉上不帶一絲表情,一雙黑洞洞的雙眼直視著他,帶著某種非人的恐怖感,他沒再說什麼,但是,眼底的審視之意卻令人血冷。
溫簡言心裡“咯噔”了一下。
雖然對方什麼都沒說,但是,以他在副本之中騙人的豐富經驗來看,對麵像是對他起了懷疑。
必須要立刻打消這種懷疑,否則的話,在這個隻有無數鬼的血色空間內……
他的處境會非常不妙。
可是,該怎麼做?
溫簡言緊張得手心冒汗。
他對“廚師”的工作一竅不通,對現在開啟的這條所謂“線路”更是毫無了解,他不知道學生會成員的動機,也不明白其中的機製,對他而言,這簡直就是兩眼一抹黑。
那他又該如何進行接下來的行動?
“……”
溫簡言大腦飛速運轉,幾乎能看到自己思緒迸濺出的火星子。
【誠信至上】直播間:
“……完球。”
“確實,完球。”
“要我說,他之前在食堂的時候,就該直接和學生會的成員正麵對抗,雖然危險了點,但總不至於身陷這種龍潭虎穴。”
“確實。唉,夢魘就是這樣,你越想逃避危險,危險就越快找上門。”
“不過主播現在也不是完全死路一條,他畢竟現在還是主播身份,雖然麵對的是一屋子的鬼,但至少道具和天賦都還捏在手裡呢,就看他接下來怎麼反擊了……”
正在彈幕議論紛紛之際,隻聽溫簡言緩緩轉過身,麵向了推車。
緊接著,他把手伸向了布袋子,將袋子口解開,然後將手伸了進去。
【誠信至上】直播間:
“?”
“??”
學生會成員站在不遠處,無聲地注視著他。
溫簡言將手從口袋中抽了出來,蒼白的手指中已經捏上了一把泥土。
下一秒,隻見青年上前一步,抬起手,細細的墳土從指縫間漏出,落在座位上的無數屍體身上。
【誠信至上】直播間:
“????”
“不是??等一下??怎麼回事?”
學生會成員的視線在溫簡言身上停留了許久,終於,他挪開了視線:
“繼續吧。”
溫簡言背對著他,後背上已然冷汗岑岑。
他咬緊牙齒,無聲地、悄悄地吐出一口氣。
……賭對了。
在剛剛那生死一發的瞬間,他忽然靈光乍現,先前許多並未被他注意到的線索浮出水麵。
首先,這些“屍體”應該是一直都在這裡的。
它們或許是副本誕生之初,死在這裡的大學學生,又或許是進入這個副本,沒有活著出去的主播……抑或者兩種都有。
那麼,它們又是如何被鎮壓在原地,從未移動過的呢?
——墳土。
更重要的是,這個副本之中還有一個“強製睡眠”的機製,在所有的必修課上,所有坐在座位上的主播都會在上課鈴響起的瞬間入睡。
很熟悉的機製,是不是?
簡直就像是那些被壓製在七尺之下的厲鬼一樣。
最後,和副本之中的其他NPC不同,“廚師”這一NPC是能夠直接接觸到墳土,並且不會被鎮壓——先前在後廚之中,他就親眼看到了,廚師正在使用墳土和血泥和麵。
既然教室內的“屍體”需要墳土來鎮壓,而學生會成員又需要帶一名廚師來完成“對墳土的利用”,那麼,他需要做什麼就呼之欲出。
破碎淩亂的信息在腦海之中黏連成網,最終變得牢不可破。
所以,溫簡言決定搏一把。
他打開袋子,取出墳土,灑向屍體。
——而看現在這個樣子,他似乎成功了。
溫簡言低下頭,視線落在麵前的“屍體”上。
它直挺挺地坐在原處,麵目慘白而模糊,似乎正在直勾勾地盯著前方,伴隨著黃褐色的墳土緩緩落下,屍體的眼睛一點點地閉上。
雖然這滿教室的死人並未有任何異動,但溫簡言仍然心有餘悸。
上一學年的末尾,他的san值降得實在是太低了,甚至已經逼近於0。
也正因如此,在san值恢複之後,先前在低san狀態下的記憶也跟著一起潰散了。
溫簡言清楚自己做了什麼,也知道自己看到了某些恐怖的事物,且同樣記得自己當做做過的每一個決定。
但是,至於那恐怖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他則根本沒有印象。
像是一場噩夢。
在被蘇醒之後的大腦過濾之後,隻剩下一些殘缺不全的畫麵和印象。
溫簡言有印象,死人齊齊轉頭的那一幕,應該就是他先前在思想品德結束前、即將離開階梯教室時所看到的——但是,由於相關的一整段畫麵都很模糊,充斥著惡意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