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
四周一片漆黑,整個校園都被籠罩在捉摸不透的陰森氛圍中。
隻有路燈微微亮著。
宿舍樓前的空地之下，是一張窄小陳舊的課桌，桌子上,【新生指引處】五個鮮紅小字顯得格外清晰刺眼。
“……”
不遠處,幾位“大一新生”對視一眼，緩緩走上前去。
“這裡,是新生指引處？”
為首的主播緊盯著桌後的人影,開了口。
“對。”
桌子後，對方的半張臉藏於黑暗之中,在微弱的光線下,隻能瞥見他蒼白的下頜。
他的聲音打破了死寂,令在場的所有人不由得心下一緊。
青年微笑著,以一種公事公辦的語氣回答道：
“為了讓新生更好地適應學校生活，學校特設置指引處。”
那個主播再次開口了,他斟酌著問道：
“指引什麼？”
對麵沒回答，唇邊微笑的弧度甚至沒有半分改變。
“……”
一片死寂中，主播和他的隊友們交換了一個慎重的眼神。
“您等一下。”
幾人不著痕跡地後退幾步，聚在一起,壓低聲音,交頭接耳不知道在商量些什麼。
溫簡言坐在桌子後,十分耐心地等待著。
——事實上,他並不準備在這裡待多久。
與其說他這次是準備“騙人”,不如說，隻是為了避免爭端,使用了一些……嗯，好聽點說是迂回的手段，提前獲取一些信息罷了。
先前在聽係統播報的時候,溫簡言就注意到了一個小小的問題。
那就是，係統所提到的所有信息，全都是針對他們這些進入到【第二學年】的主播的，完全沒有提及這些剛剛被分配進來的，還在【第一學年】的新生。
也就是說，這些剛剛進入副本內的主播，聽到的應該是完全不同的內容。
而在宿舍的重新分配上，在其他人看來，或許隻是一個升學的步驟罷了，但是，在溫簡言看來，卻是大一和大二的學生之間的劃分與隔離。
溫簡言以前曾遇到過副本再次開放，中途投放更多主播的情況。
而這種情況，往往對副本內的原主播不利。
更何況，這一次副本直接從A級升到了SS級，那麼，在這種情況下被投放進來的主播，級彆絕不會太低，甚至可能是主動要求進入其中的亡命之徒。
正因如此，溫簡言這次的“提前接觸”就變得十分有必要了。
他並不需要從對方身上“獲取”什麼，他隻需要作為一個指引者出現，選擇性地回答問題就足夠了。
有的時候，當人以為自己是在想彆人索取信息的時候，實際上，他們也會不知不覺地暴露自己的真實目的。
尤其當談話的對象是“NPC”的時候。
在主播的眼中，NPC隻是一個信息的輸出端，他們隻需要判斷對方給的信息是真是假，有用沒用就足夠了，而從不會想到，自己所問出的問題，會不會反而成為了對方了解自己的途徑忽然接口。
溫簡言端坐在桌子後方，一言不發，唇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注視著麵前的這支小隊在簡短的商討結束之後，重新走回了自己的麵前。
“大二的學生，也住在這棟樓裡嗎？”
沒想到，對方問的第一個問題，就直入了主題。
“不，”溫簡言麵不改色，回答道，“這裡是大一新生的住宿區域。”
“那他們在哪裡住？”對方問。
青年笑意不變，隻是抬手向著後方指了指：“大二的學生住在學生公寓第二區內。”
那個方向被黑暗吞沒，但是，隻要向前走上一段路程，就能看到那麵低矮的牆體，鐵門旁寫著二區的標識。
這不是什麼需要隱瞞的信息，隻要這些主播在副本內多待一段時間，就很容易弄清楚了。
幾人對視一眼。
為首的主播再次看向溫簡言，問道：“在學校裡，有什麼活動可以和大二的學生一起參加嗎？”
“自然。”
青年坐在桌子後方，半張蒼白的臉藏在黑暗之中，聲音絲滑不帶絲毫停頓。
“必修大課，以及部分選修課可以同學姐學長們一起參加，如果想要遇到他們，還可以積極參加社團活動，或者加入學生會。”
【誠信至上】直播間：
“等一下，我稍微有點懵了，他怎麼知道這些活動是可以大一大二混上的？”
“我也不清楚，這個副本也是初次異化成這個樣子的，按理來說沒人知道裡麵的規則啊。”
“得了吧，他知道個屁，他就是信口胡編，反正對麵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隻要聽著像真的就完事了。”
“……有道理。”
“還是我太天真了，居然真的有一瞬間相信了他，氣死！”
接下來，那個主播還試圖再詢問一些更詳細的內容。
比如“如何加入社團”，或者“如何加入學生會”等等，但是，在涉及到類似問題的時候，坐在桌子後方的青年都始終維持著那個看似平易近人，實則冰冷漠然的微笑，一言不發。
他們已經不是新手了，自然清楚這種情況代表著，這些信息都是他們前期無權得知的。
於是，為首的主播識相地止住話頭：“好的，謝謝學長，我們知道了。”
溫簡言：“祝你們學習生活愉快。”
一行人轉過身，一邊低聲談論著什麼，一邊轉身向著宿舍樓的方向走去。
溫簡言目送他們離去，唇邊的笑意收斂。
他眯了一下雙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與此同時，不遠處，橘子糖一行人利用道具藏身在黑暗之中，時時刻刻監控著溫簡言這邊的動向。
自然也
被一字不漏地聽完了他們的交談。
“有意思，”橘子糖撐著下巴，眼皮懶洋洋地耷拉下來，遮住眼底的精光，“看樣子，夢魘這次又準備在主播之間挑事了啊。”
她不屑地撇撇嘴：“還真是它的作風呢。”
“還說不準。”
雨果靠在牆壁上，雙手抱胸，道。
“這還有什麼說不準的？”橘子糖很不爽他謹慎的做事風格。
她大大地翻了個白眼，很不耐煩地說，“他們現在剛剛才進副本，學生手冊指不定還沒來得及翻呢，一上來就問大二學生的在哪，還能有什麼彆的可能性嗎？”
“……”
雨果沒說話。
雖然他不並不欣賞像橘子糖莽撞下結論的方式，但他也確實無法反駁對方所提出的問題。
畢竟，溫簡言挑選的時機實在是太好了。
倘若把這個時間段往後調整哪怕半小時，都可能會因此得出完全不同的結論。
但現在不一樣。
主播問出的一切問題，都是從他們已知的信息出發的。
可是，他們進入副本還沒幾分鐘，在探索規則的限製下，根本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對學校有進一步的認知，也就是說，在這一前提下，他們問出的問題，一定與【係統任務】、或【通關條件】相關。
“那接下來是什麼？PVP？”衛城冷靜地問。
“應該是，”坐在牆頭的小女孩歪了歪頭，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讓他們來。”
她笑嘻嘻地晃著兩條腿，顯得十分若無其事。
正在幾人商討之際，溫簡言那邊正在“接待”第二支小隊。
他們提出的問題和上一隊區彆不大，依舊是圍繞“大二學生”展開的，不過這一次，他們問出的問題似乎比上一隊稍多，橘子糖他們對此並不太關心，但溫簡言似乎應對的依舊很認真。
“等一下。”
橘子糖的背忽然挺直了。
她一眨不眨地看向不遠處。
又一隻小隊向著這個方向走來，他們的身形藏於黑暗之中，但是，為首那個人的身份對她來講顯然並不陌生。
“讓他回來。”
雨果也從牆上站直起身，他神情微冷，說道。
不遠處，仍在兢兢業業偽裝NPC的溫簡言忽然感到自己的口袋微微一震。
這正是和隊友先前約定好的信號。
麵前的幾個人似乎還想再問些什麼。
但是，桌子後，麵容蒼白的青年忽然站起身來。
“不好意思，”對方的臉上仍舊帶著公事公辦的疏遠微笑，“今晚的谘詢結束了。”
說著，他自然地傾身，將桌上的【新生指引處】牌子拿起，裝進口袋裡，在幾人茫然的注視之下，輕飄飄地轉過身，眨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隻留下幾個主播還站在原地愣神。
……什麼情況？
怎麼這就結束了？
很快，溫簡言回到了自己的隊友中間，他一路小跑，還微微帶著些喘。
“怎麼了？似乎還沒到時間？”
他疑惑地問。
現在收集到的信息還遠不足以下判斷，溫簡言本準備再忽悠幾支小隊的，但沒想到，自己的隊友會如此著急地將自己召回去——那麼，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所以，溫簡言才問都不問，直接掉頭離開。
在腳底抹油跑路這種事情上，他向來判斷精準。
“……喏。”
橘子糖揚了揚下巴，麵色有些不善。
溫簡言扭過頭，向著自己來時的方向看去。
他一怔。
不知不覺中，為首之人已經走入了路燈的光線之中。
陰慘慘的微弱燈光落在他的臉上，照出了一張五官平平無奇，但卻莫名給人一種十分不舒服感覺的臉孔。
蒼白的皮膚像是被刷了一層厚厚的膩子，一雙暗淡的眼珠轉動著，顯得陰冷而潮濕。
在看清那人相貌的瞬間，溫簡言心底一沉。
是泥瓦匠。
同為前十之一，編號第六。
在SS級彆副本內進行偽裝的費用太高了，即使是溫簡言也付不起，所以，他全程都沒對自己的臉進行偽裝，隻是巧妙地利用光影，讓自己的麵容不太引人注目罷了。
這種小手段對付對付沒見過自己的人足以，但是對於已經在會議上見過多次的泥瓦匠來說，顯然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倘若橘子糖猜的沒錯，大一新生和大二的學生是敵對關係，那麼，溫簡言首當其衝，就會立刻成為活靶子。
而橘子糖雨果他們離得太遠，對手又同樣是前十之一，結果很難預測。
“怎麼是他？”橘子糖眯著眼，一下下地磨著後槽牙，神情有些陰沉，“這家夥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溫簡言記得，在自己第一次參加秘密議會的時候，就險些被泥瓦匠騷擾，是橘子糖假扮的雨果路過，才鎮住了對方。
“有什麼？”
田野睜著一雙無知而清澈的雙眼，不解地問道，“我們這邊有三個前十，對麵隻有一個，無論如何是我們占優勢——”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橘子糖惡狠狠地敲了下腦袋。
“哎喲！”
田野抱著腦袋，痛呼出聲。
“你真是拉低了我們全隊的智力。”
橘子糖麵無表情。
溫簡言耐心開口道：“前十的能力並不能這樣量化，對方又帶著一整支完整的小隊，在情報缺失的情況下交手並不明智。”
橘子糖的臉色更加不善了：“什麼？你的意思是我打不過他？”
“當然不是了，”溫簡言從善如流，話鋒一轉：“在武力值上肯定是我們這邊更強的，但是，我們的目的又不是打架，而是完成任務嘛對不對？沒必要提前和他們起衝突。”
橘子糖臉色好看了點。
“好了，差不多就到這裡。”雨果點了支煙，說，“回宿舍吧。”
溫簡言點點頭：“我沒意見。”
一行人轉過身，向著公寓樓二區的位置走去。
溫簡言雙手插在口袋裡，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自己幾個隊友的背影。
光論單兵作戰能力的話，一定是雨果更強，但是，這一次，橘子糖帶入副本之中的隊伍並不是以PVP為第一目的的，並且，為了和副本初始的等級適配，她之前的一些強力作戰隊員都沒有跟來，畢竟，沒人能想到，一個普普通通的A級副本，會直接難度飆升成為SS級。
所以，他們這邊的準備，一定不如後進副本的主播更充分。
更何況，主播的天賦千奇百怪，在副本之中又可以道具配合使用，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實力有差距，放鬆警惕的話，也是很容易被陰死的。
“……”
溫簡言扭過頭，向著自己來時的方向看去。
隻見泥瓦匠站在路燈下，若有所思地注視著麵前的那張桌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的身材中等，也沒有什麼太突出的特征，但是，看久了之後，總令人產生一種強烈的陰冷不適感。
他似乎感受到了什麼，緩緩抬頭，像是要扭頭看過來。
“！”
溫簡言呼吸一頓，立刻收回視線。
在副本升級到ss級之後，他猜到了會有更多高級主播的進入，但是，第四位前十的加入，屬實也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倘若在這個情況下開啟對抗……
一切都變得很難預測了。
*
很快，一行人來到了公寓樓二區。
這裡和他們先前住過的地方幾乎一模一樣，隻是建築物的數量變少了而已。
兩棟灰撲撲的宿舍樓靜靜立於黑暗之中，左邊是男寢，右邊是女寢，大廳的燈光都亮著，裡麵的一切都和記憶中毫無區彆。
“行了，回宿舍吧。”
橘子糖大大地伸了個懶腰，說道。
“對了，”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些什麼，扭頭看向溫簡言，好奇地問道，“之前在我們逃課成功之後，你在低san的情況下究竟看到了些什麼？”
“……”
溫簡言頓了頓，說：“很可惜，我現在也不太確定了。”
冰冷、黑暗、恐懼、絕望……當時每一分每一秒所感受到的清晰，都清清楚楚，一分不少地印在腦海之中，即使隻是稍微回憶一下，都好像會再次被丟回那一刻，令他掌心冒汗，汗毛倒豎。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san值係統的緣故，在他的san值恢複到了正常人的數值之前，那些本就不算清晰的畫麵在腦海之中糊成一團，破碎的畫麵和光怪陸離的幻覺混合在一起，令他無法辨清真實和虛假。
就像是一場噩夢。
在蘇醒之後，每一幀畫麵都變得模糊，斷續，雖然還記得大致的情節，但是，裡麵其中的部
分畫麵卻被遺失在記憶的深處，越努力回憶，忘的就越多。
“我記得發生了什麼，也記得自己給出的每一個指令，但是……”
溫簡言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還原在記憶裡的時候，我隻記得‘有個可怕的東西準備對我們做些什麼很糟糕的事’，所以我們必須要采取什麼樣的行動，但至於那個東西是什麼樣子的，我已經記不清了。”
這正好涵蓋了，差不多從他離開思想品德課，到進入到行政樓之前的這一整段時間。
“正常。”
雨果這時開口道。
他咬著煙，一星紅色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臉。
“你在低san時看到的畫麵如果還能被清清楚楚地記住的話，那你現在的san值也就維持不住了。”
田野若有所思：“類似於自我保護機製？”
“差不多吧。”
橘子糖聳聳肩，對這個結果似乎並不意外。
她聳聳肩，顯得有些遺憾：“沒辦法，總得試一試嘛。”
畢竟，那個時候的溫簡言所看到的，一定是更接近於副本本質、而他們這些處於正常狀態下的人所無法看到的真實情景——倘若溫簡言還記得很清楚，那麼，這對他們接下來的行動方向肯定有所裨益，但隻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顯然，這個副本對此早已有所準備，甚至存在著對應的機製。
“好了，明天見！”
她揮揮手，蹦蹦跳跳地向著女寢跑去。
雲碧藍跟溫簡言點點頭，也很快跟了上去。
而剩下的幾個男性則走向了男寢。
男生宿舍樓下，胖胖的宿管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坐在桌子後，緊緊地盯著走進來的幾人。
溫簡言認出，這正是之前眼睜睜目送橘子糖闖入的那位。
“……”
這就尷尬了。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安全區事安全區畢，還是有某些無形的規則約束，對方並沒有因此針對他們，隻是將沉重的冊子往前麵一推，粗聲粗氣地說：
“登記。”
幾人對視一眼，按照上次的流程，熟練地進行了登記。
宿管拿著一大串沉重的鑰匙，向著樓上走去。
溫簡言注意到，雖然在樓外看不出來，但每個樓層的房間數量似乎減少了，所以，雖然在“第一學年”之中，已經死去了很多人，但是，在進入到“第二學年”之後，反而宿舍的入住率比先前提高了不少。
和上一次一樣，這次，他們幾人又分配到了不同的宿舍裡。
溫簡言對此倒是並不意外。
他從宿管手裡接過鑰匙，頂著對方冷冰冰的眼神，露出一個討喜的微笑：
“阿姨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