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眼前這池水,強烈的抵觸感不由得從心底升起。
和潔癖無關,單純隻是人類對於危險的本能恐懼。
“你有百分之多少的把握?”
溫簡言看向他,聳聳肩,沒說話,隻是後退了一步,踩在了泳池的邊緣。
——百分之五十吧。
不高,但也不低了。
一般來說,溫簡言是不會太過草率地做出決定的。
但問題是……快要沒時間了。
他身上徽章的副作用是一顆定時炸彈,每一次發作的時間間隔都比上次更短,這逼得他不得不做出更激進的選項。
“?”
看著溫簡言的動作,幾人的心中都不由得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但是,他們還沒來得及做些什麼,就隻見青年再次向後退了半步,下一秒,他整個人猶如飛鳥,輕飄飄地向後急墜而去。
“等——”
蘇成下意識地伸手,但卻沒碰到他半分,眼睜睜地看著溫簡言被漆黑的池水吞噬。
“……”
媽的。
聽到水聲,前方的雲碧藍和田野扭過頭,驚愕問道:
“怎麼了?”
幾人對視一眼,眼底幾分掙紮的神色閃過,但是,事已至此,他們顯然也沒有彆的選擇了。
蘇成深吸一口氣,抹了把臉:
“跳水!”
田野:“……啊?”
幾人對視一眼,然後眼一閉心一橫,後退幾步,然後向著池水直衝出去。
又是兩道身影被黑水吞噬。
一旁的阿諾看著這一幕,驚得話都不順暢了:
“等等等等,你們都不——”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隻見不遠處的雲碧藍猛地收起藤蔓,然後一手扯住田野的後領子,然後向著黑水疾跑,一個縱身跳了進去。
阿諾:“……”
這些人都是瘋子吧?!
他倒是還想猶豫一下,但是,雲碧藍一走,黑暗中無數慘白黏濕的屍體就顯露了出來,它們從四麵八方逼近,一張張臉孔模糊恐怖,看著令人汗毛倒豎。
阿諾:“………………”
他眼前一黑。
他媽的。
他能還有什麼選擇?!
阿諾苦著臉,轉過身,也向著泳池內縱身一躍。
噗通!
又一道落水的聲音響起。
體育館內恢複了安靜。
泳池邊,一個人影都沒有了。
下一秒,原本平靜如鏡的泳池忽然異變。
像是被拉開了閥門似的,黑水的水位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下降,泳池的中央甚至因此出現一個快速旋轉的漩渦。
不過眨眼間,所有的黑水都消失了,隻留下空蕩的泳池底。
像是失去了目標,一具具屍體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後緩緩地,向來時一樣向後退去,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C區遊泳區的中央,標準大小的泳池裡沒有半點水漬。
一切就像溫簡言他們來時前的模樣。
*
“噗哈!”
一顆濕漉漉的腦袋從水池中浮了出來。
接一連三的,一顆顆腦袋從水下探出,每個人的臉上都濕漉漉的,他們
在腳下探不到底的泳池內艱難浮動,掙紮著彼此對視。
好像……是成功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原本漆黑的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碧藍乾淨的遊泳池,下方的藍色格子在晃動的水波下變得扭曲,空氣中飄散著不明顯的消毒水氣味,明亮的陽光從體育館頂部的狹窄窗子內灑落進來,將一切都照得歲月靜好,十分安詳。
一行人劃著水,遊向池邊。
蘇成定睛看了眼麵前的金屬欄杆——原本厚厚的鏽跡消失了,現在的扶手變得乾淨明潔,上麵甚至還反射著遊泳池的藍色水波。
他頓了頓,抬手握住扶手,將自己整個人從水池中扯了上來。
伴隨著嘩啦幾聲響,所有的人都離開了泳池。
他們周身都濕透了,水流滴滴答答地從衣角滴落下來,在腳邊彙聚成一灘,看著十分狼狽。
作為最後一個跳進水池裡的人,阿諾是最後一個爬上來的。
他抹了把濕漉漉的臉,感慨道:“沒想到啊,這居然真的能——”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意識到了氣氛的不對勁。
“?”阿諾一怔,下意識地收了聲,“怎、怎麼了?”
沒人理會他。
眾人死死注視著麵前的遊泳池,神色凝重。
遊泳池的池水表麵還在搖晃著,折射出細碎的微光,但放眼望去,遊泳池內空無一人。
這時,阿諾恍然驚覺……
他們中少了一個人。
那個明明是最先跳進遊泳池中的人,但卻是唯一一個沒有從泳池裡爬出來的。
*
溫簡言感覺自己好像要窒息了。
腳下毫無憑依,空落落地向著無儘的深淵中墜去。
耳邊聽到遙遠的囈語。
他無法分辨其中的內容,但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恐怖的意味,但詭異的是,那不像是來自於死亡的召喚,反而像是——
在一片令人幾乎崩潰的狂亂中,溫簡言掙紮著抬起手,艱難地將指關節送入牙齒間,然後用力咬合。
血腥味在唇齒間彌散開來,被舌尖塗抹在了凹凸不平的金屬戒指表麵。
下一秒,失重感消失了。
伴隨著場景的驟然調轉,溫簡言重重地栽在地麵上。
他仰麵喘息著。
本就很薄的襯衫被水打濕,被緊緊黏在他的皮膚上,隔著半透明的布料,能夠看到他激烈起伏的胸腹,以及皮膚下透出的紅色紋路,看著詭異而脆弱,像是被從內而外打碎的瓷器。
在緩了半晌之後,溫簡言才扶著隱隱作痛的額頭,艱難地撐起了身子。
即便現在已經安全,他仍然感到背後發涼,渾身打顫。
他不確定發生了什麼,一切都像是一場詭異的噩夢,像是他低san時看到的幻境重重疊加,以至於即便脫離,他都無法回憶起具體的畫麵,隻能清晰地想起那令他恐懼的感覺。
幸虧在失
去理智的最後關頭,他及時采取了行動,否則的話,溫簡言無法想象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麼。
即便可能會再次進入銜尾蛇內,被迫和巫燭再次打交道,但至少——
等一下。
溫簡言一怔,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放下了手。
根據經驗,那個討人厭的家夥應該已經湊過來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卻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難道……
溫簡言扭過頭,向著自己的周圍環視一圈。
無論布局還是擺設,一切都和上次進來時沒什麼區彆,但是,巫燭的身影卻並不在其中。
在短暫的愣神之後,溫簡言從地上爬了起來,再次仔仔細細地環視一圈。
房間裡空空蕩蕩,除了他之外再無第一道身影。
——的確,巫燭已經不在了。
“……”
溫簡言眨了下眼。
啊,真走了。
他感覺自己高高提起的心向下一鬆,但又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就像是早已緊繃起神經、做好了十足的準備應對危機,但最後卻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所以……那家夥是終於找到辦法不被夢魘識破的方法了?
溫簡言有些不確定地想。
但願是。
他可不想自己籌謀至今的計劃因為巫燭這個不確定因素被打亂,那就得不償失了。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低頭向著自己的身上看去。
和想象中的不一樣,他的身上雖然全濕透了,但沾濕衣服的卻並不是泳池內漆黑的汙水,從衣角滴落的水漬來看,這水應該十分乾淨,乾淨的有些超出他的想象。
溫簡言猶豫了一下,將袖口湊到鼻前,小心地嗅了下。
很潮濕。
有很淺的消毒水氣味。
像是普通泳池內的水。
溫簡言放下手,心裡多了幾分估量。
看樣子,他先前的猜測大概率是正確的——跳入遊泳池的池水內,的確能夠進入到鏡像世界之中。
不過,在他這邊似乎出了點差錯。
溫簡言不確定這裡麵的原因是什麼,但是,他有種直覺,遇到這種情況的估計隻有他一個人。
不過,這同樣也意味著好消息。
衣服上的消毒水味代表著“進入”的過程已經完成了,而“意外”又被他進入銜尾蛇的行為而及時打斷,那麼,在他離開銜尾蛇之後,按照常理來說,也應該能像其他人一樣順利完成剩下的過程。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溫簡言還是做好了幾個預案,以免在離開之後還遇到類似的情況。
在做好萬全的準備之後,就是時候離開這裡了。
“……”
溫簡言往前走了兩步,又忽然站住。
他扭過頭,再次向著房間內看了一眼。
房間和上次看的時候彆無一致。
明明做好了百般謹慎
的應對準備,最後卻麵對了一屋的空氣,讓他莫名有些不爽。
溫簡言抬起手,將濕漉漉的頭發向著額後捋去,緩緩深吸一口氣。
巫燭這家夥真是絕了。
在也氣人。
不在也還能氣人。
忽然,他的餘光瞥見了一抹亮色。
溫簡言頓了頓,扭頭看了過去。
沙發旁邊的茶幾上,端端正正地放著一本表麵花裡胡哨的雜誌,雜誌的正中央放一張白紙,上麵好像還寫著些什麼。
“……”
溫簡言怔了下。
他猶豫幾秒,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好奇心,向著茶幾的方向走去。
果然,雜誌上壓著一張白紙,像是被直接從雜誌裡撕下來的,邊緣意外的整齊。
上麵隻有三個端端正正的字:
【我走了。】
那字的筆觸並不熟練,像是小孩子寫出來的似的,橫平豎直,認認真真,雖然不算醜,但也絕對算不上好看,甚至還記得好好用標點符號。
溫簡言:“……”
看著這三個字和一個句號,他實在是感覺有些啼笑皆非。
走就走了,還留個字條?
他又沒有和自己通報去向的義務,真是,何必呢。
他嗤笑一聲,伸手撿起字條。
下一秒,有什麼冰涼的東西從紙片邊緣遊了過來,偷偷摸摸卷上了他的小拇指。
“啊!”
溫簡言被嚇得一個激靈,手指一個哆嗦,將紙片甩了出去。
他定睛向著自己的手指上看去。
那是一截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東西。
細細短短的一截,黑漆漆的,像是活物一樣緊緊地纏在他的小拇指上,似乎是巫燭那家夥隨心意驅使的黑暗所凝成的觸手。
……而且還是最前麵的一小段。
那柔軟冰冷的觸感激起了他很多不願回想的記憶,溫簡言頭皮發麻地甩甩手,想把它甩下去。
但那玩意兒卻好像意識到自己被反感了一樣,不僅纏得更緊了些,甚至還探著腦袋尖尖想要順著溫簡言的手背往上爬。
溫簡言急忙用另外一隻手摁住,才勉強阻止了它鑽到自己的袖口裡。
紙片跌在沙發上,反了過來。
上麵又是那端端正正的字跡,依舊是三個字加一個標點符號:
【帶上它。】
*
正在遊泳池邊的眾人正在激烈研究該如何將溫簡言找回來時,忽然,隻聽遊泳池內傳來嘩啦一聲水響。
眾人一怔,扭頭看去。
隻見一顆濕漉漉的腦袋從池水中探了出來,探出水麵的臉孔奮力呼吸著——不是溫簡言又是誰?
溫簡言劃著水,艱難地遊向泳池邊緣。
他握住扶手:“幫幫忙?”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一齊上前,七手八腳地將溫簡言從泳池了拽了出來。
溫簡言癱在潮濕的地麵上,一個勁的咳嗽著,像是被嗆了水。
“剛剛是怎麼回事?”雲碧藍皺眉問道,“你明明是最先跳的,為什麼是最後浮出來的?”
溫簡言抬起頭:“啊?我是最後一個嗎?”
他撐著地麵直起身,眨眨眼,道:
“可能是帥哥密度比水大?”
眾人:“……”
你可閉嘴吧。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溫簡言比他們浮出水麵用的時間更長,但是,至少人出來了,他們高高提起的心也總算是放了下來。
忽然,隻聽嘎吱一聲,c區側邊的鐵門被從外麵打開了。
“?!”
所有人都是一驚,反射性地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一個矮胖的大嬸探頭進來:
“我就說我聽到裡麵有動靜,你們這些小兔崽子!”
她怒氣衝衝地衝著他們晃著手中的掃帚:
“好啊,可算給我逮到你們了,遊泳館剛剛建好,還不到開放的時候這句話你們是哪裡聽不懂?快過來,我這次可非得帶你們去見校領導,好好給你們給處分!”
“……”
看著如此正常,正常到甚至顯得有些生活氣的場景,眾人都有些傻了。
啊?
這都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