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簡言四下環視。
他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來到這裡,但他清楚,這裡絕不是剛剛和卡爾貝爾戰鬥的地方。
溫簡言抬起頭,看向台上——卡爾貝爾麵帶狂熱的笑意,雙手高高舉起,嘴巴開合,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溫簡言聽不到具體的內容,隻能聽到一些模糊的喃喃低語,就像是有一層厚厚的膜將他隔絕在外。
溫簡言一怔,似乎突然意識到什麼,抬手探向身前。
他的手指觸摸到了熟悉的冰冷壁壘。
它不再流動,僅憑最後的本能,無聲無息、密密實實地將他包裹在其中。
原來是這樣。
聯想到場景轉換之前所發生的一切,溫簡言的心臟不由得沉了沉。
看這樣子,卡爾貝爾的目的一開始就不是他,而是因為他被襲擊而分神的巫燭。
他雖然沒有目睹卡爾貝爾異變的整個過程,但是,他能感受到身邊溫度的急劇下降,聽到那回蕩在整個船艙中的駭人吟唱。
而卡爾貝爾之所以能做到這一切,怕是使用了什麼十分破格的手段。
由於巫燭被“估價”,所以,被黑影——也就是巫燭的一部分包裹的他——也被跟著拽了進來。
不過,也同樣因為黑影密不透風的保護,溫簡言雖然被一同拽了進來,但卻沒有受到“估價”的影響,而是意外地成為了旁觀者。
正在這時,拍賣台中央,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由血肉和骨骼構成的天平。
左邊是正在逐漸成型的籠子,血肉組成的黑鐵柱子倏然閉合,又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從內部破開,又在即將散架的前一秒被重新封閉,像是裡麵關押了一隻不受束縛的猛獸,正在不顧一切地瘋狂掙脫。
而右邊,則空空如也。
這……就是估價的過程嗎?
溫簡言的心臟砰砰跳了起來。
拍賣台上,卡爾貝爾雙手捧著一個小小的黑色匣子,他一步步上前,模糊的聲音從隔膜外傳來——斷斷續續,似乎隔著很遠的距離,仿佛背景的轟鳴,隻能勉強辨認出個彆的字句。
“……估價……一般不可能完成,不過如果……就在此處……就另當彆論……”
“……”
溫簡言的視線緊緊鎖定於其上,呼吸不受控製地急促起來,某種預感告訴他……裡麵裝著的不是尋常之物。
隻見匣子被擺放在高高的天平上,緩緩緩緩打開。
裡麵裝著的,是一枚金色的、仍在緩慢跳動的心臟。
在燈光之下,它的表麵溢彩流光,光華奪目,像是一枚活著的寶石。
鮮血自心臟表麵流淌而下,猶如一滴金色的眼淚。
“……!”
溫簡言駭然一驚。
不需要什麼線索,也無需推理,他立刻就意識到了——
那心臟的主人不會是彆人,而是巫燭。
難道說,這就是巫燭一直在尋找的東西?他的心臟?!
而這就是卡爾貝爾能為同為異類的巫燭估價的原因,因為巫燭的心臟就在這裡……
在這艘船上!
溫簡言心跳如鼓,下意識猛地向前一步,但麵前的壁壘卻牢牢擋住了他的去路。
隨著心臟被擺放在了另外一端,血肉骨骼做的天平開始緩慢地上下擺動,似乎真的開始估量其上存在的價值幾何。
……糟糕。
溫簡言一下子就意識到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麼。
“放我出去!”
溫簡言全力撞擊著麵前的壁壘,用力地砸著,踹著,耳邊的血流轟轟作響,他衝著天平一端的囚籠叫喊:
“巫燭!放我出去!”
他不確定壁壘消失之後自己能做什麼,但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放任事態發展下去,更不能就這樣袖手旁觀。
可是,壁壘沉默而堅實,一動不動。
見鬼!
溫簡言急得額頭冒汗。
“巫燭——你他媽——”
忽然,毫無預兆地,耳畔清晰地傳來一聲粘稠的異響,像是利器破開肉/體所發出的怪聲。
“——!”
與此同時,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模糊聲響,地板似乎被某種可怕的力量衝擊,跟著震顫起來。
溫簡言不由得動作一頓,愕然回首看去。
發生了什麼事?
*
與此同時,肉山外部。
弓弦拉滿,在強大的力道下微微顫動,安辛死死咬緊牙關,口腔裡彌散開鐵鏽的味道,他的瞳孔縮成針尖大小,手指緊繃,即便已經綻開一條又一條的血道子,但卻仍在持續用力。
“嗡——!”
一聲錚然鳴響,箭矢破空而出,裹挾著千鈞之力,直直飛向龐大肉山上的唯一缺口——那是被多達四次箭矢才破開的位置。
血肉被撕裂,肉山發出尖銳恐怖的哀嚎,上麵無數血紅色的眼球咕嚕嚕轉動著,似乎在承受著無窮的痛苦。
“走!”
陳澄支撐著祁潛,俯身向前奔去,費加洛緊隨其後,三人在肉山陡直的表麵如履平地,似乎同樣感知到了危險,肉山上的無數眼珠死死盯緊他們——
費加洛深吸一口氣,猛地停下腳步,他拽下手套,手指上的血紅色寶石上浮現出不堪重負的裂紋,為他們抵擋著某種無形的攻擊。
終於,陳澄和祁潛來到了目標處。
陳澄鬆開祁潛的胳膊:“喏。”
即便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他甚至還有閒心嘲諷一下:
“看你行不行的時候到了。”
“……”祁潛深深看他一眼,他掏出了什麼,向著陳澄手裡一放,“收好了。”
陳澄低頭掃了眼自己掌心裡的東西,愣了一下——那是一個小小的紙人,五官栩栩如生,赫然就是祁潛的模樣——這是祁潛天賦的具象化,在他“死”後,隻要紙人在一段時間內不被損毀,他就能再次蘇醒。
在此之前,一直由童謠看守,直到……她死於本層。
在童謠死後,紙人自動回歸祁潛手中,可當時的情況太過複雜和危急,以至於他還沒有來得及將紙人托付給安辛,一切就已經來不及了。
“當然了,我可不覺得你有這個能力,”祁潛嗤笑一聲,“守不住了就交給安辛,他比你值得信任多了。”
陳澄:“……”
瞧不起人是不是?
但是,還沒等他嘲諷回去,祁潛就向著肉山中的豁口一躍而下,不過眨眼間就被漆黑蠕動的肉塊吞噬。
腥臭的風烈烈吹動他的衣襟,在落下的同時,那把血跡斑斑的刀再次出現在他的手中。
下方數米深的地方,隱約可見一處畸形扭曲、但勉強還能看出和周圍顏色不同的肉塊。
一枚心臟。
祁潛深吸一口氣,曲動雙膝,借著落下的重力,反手握刀,狠狠向下捅入!
“——啊啊啊啊啊——”
肉山發出刺耳尖銳的轟鳴,無數眼珠猛地瞪大,縮成針尖的瞳孔震顫著,它的身體還在肉眼可見地膨脹、膨脹、膨脹,然後……
“砰!!!”
飽漲的表皮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擠壓,裡麵兜著的所有的液體都彭然炸開,漆黑的雨滴滴答答地鋪滿整片場所。
“——”溫簡言尖銳地倒吸一口涼氣,猛地睜開雙眼。
他剛一抬眼,就看到了麵前漆黑半鑄的鐵籠。
鐵籠的形狀十分怪異,似乎被一遍遍地從內部撕開,又被一遍遍地重鑄,所以才會呈現出這樣一個猙獰的模樣,一條漆黑鐵柱穿過男人的肩膀,另外一條釘入他的大腿——幾乎能想象到,在被“鎖定”時,他是如何悍然掙紮,就算讓鐵欄杆自自己的身體中生長,也要不惜代價地破籠而出。
在溫簡言愣神之際,巫燭低下頭,一手握住自己肩膀中的鐵條,將它緩緩拔出。
“……!”
溫簡言下意識向前一步,還沒等他阻止,巫燭就已經故技重施,將大腿上的鐵柱同樣扯下,他鬆開手,斷裂的鐵棍叮當一聲落地,滾遠了。
巫燭邁步走上近前,用沾著金色血液的手指摸了下溫簡言的臉。
“你沒事。”
他似乎鬆了口氣。
“……”溫簡言愣了下,一時居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忽然,不遠處傳來怪異的聲響,“咯咯咯咯——”像是鐵質的怪獸在臨死前發出的呻/吟,那聲音衝擊著眾人的耳膜,在偌大的空間之中回蕩著,令人莫名產生許多不祥的聯想。
黃毛猛地扭頭,目光落在聲音傳來的方向時,充血的瞳孔驟然緊縮,他的嗓音變調,驚恐地叫道:
“船……是船裂開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卡爾貝爾的力量異乎尋常的呈現,剛剛還十分完整的船體,出現了一道又一道蜘蛛網般的裂紋,冰冷的、還帶著腥臭屍體氣味的海水順著船隻裂開縫隙的地方流淌進來,滴滴答答地彙聚成水泊,釋放出無與倫比的陰冷氣息。
糟糕。
眾人的呼吸都是一窒,他們似乎這才回想起來,自己現在正身處於大海之上——而海洋之中還漂浮著無數恐怖的屍體。
“砰!”一束水流衝破船體,而從那破口處,掙紮著伸進來幾根蒼白浮腫的手指。
“快,離開這一層!”
溫簡言最先反應過來,他提高聲音喊。
在他的帶領下,眾人轉過身,玩命似得向外奔去——
失去了卡爾貝爾,整個拍賣會似乎都在分崩離析,先前還在參加拍賣會的“住客”們早已不知所蹤,隻剩下一個空空蕩蕩、正在褪色萎縮的大廳。
背後,冰冷的海水奔湧著,眨眼間就溢滿了整個船艙,在這突如其來的重壓下,幸運號遊輪的船體微妙地向著一側傾斜。
被侵占的船艙內,屍體緩緩從海水中站起,轉動著青白僵硬的臉孔,似乎在尋找著活人的蹤跡。,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