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席上,暗下去的燈一點點地亮了起來,照亮了所有人扭曲的、熱汗淋漓的麵容。
身後,原本緊閉著的大門敞開了。
“本次賽馬結束,請諸位有序離場。”荷官的聲音仍舊是那樣的熱情充沛,飽含感情,“下一場將在六個小時後舉行,我們不見不散!”
在回過神來的時候,眾人已經離開了賽馬場。
他們在站在乾乾淨淨、十分文明的場地之中,身後的大門不知何時已經緊緊閉合,剛剛所看過的那場人間地獄,似乎隻是一場轉瞬即逝的夢境。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舌尖卻似乎仍然殘留著濃重的鐵鏽味……
久久盤旋,揮之不去。
過了許久,黃毛才終於開口說話,聲音中的顫抖掩都掩飾不住:
“……我的老天。”
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下副本了,也目睹過無數殘忍的、惡心的、令人恐懼的畫麵,但是,在令人不適這一點上,剛剛所發生的的一切完全能夠排進前三。
明明動手的不是賭場,但卻生生製造出了最喪心病狂的畫麵,幾乎用儘了人類對酷刑和殘虐的所有想象力。
【誠信至上】直播間:
“我現在終於敢呼吸了,我的媽呀。”
“靠,剛剛看的我好爽,真沒想到,這個新副本還有這麼個項目,我把我之前說它無聊的話收回!”
“確實,前陣子多少有點慢熱了,終於現在來了點猛料,可以!”
“哈哈哈哈真的,如果隻是讓副本動手,戲劇效果還沒這麼強,就是因為每個人都是參與者,所以最後效果才這麼牛逼,行行行,我也爽了。”
“這還隻是第一天,第四層呢,嘻嘻,不知道之後會出現什麼驚喜。”
“這一層……真的有點太讓人不適了。”
常飛羽皺著眉。
即便作為傭兵,他見過的糟糕場麵並不算少,但剛剛發生的一切卻也給他帶來了一定的衝擊。
常飛羽務實地說道:“不過,如果想手不沾血離開這一層,難度怕是不小。”
根據他們之前的經驗,想要兌換進入到下一層的通行證,用的必須得是在本層贏得的金錢。
但在第四層,想要完成這一點,技巧是沒有用的,唯一能做的,隻有加入到這場大屠殺之中,並且利用觀眾的特權乾掉除自己下注那匹馬以外的其他競爭馬匹。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不得不說,常飛羽說的一點沒錯。
在場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過,這個副本的基本框架也差不多清晰了。”
陳默捏了捏鼻梁,聲音有些疲憊。
“想要活著待在船上,就要每天花費更多的金錢購買安全的房間,為了賺錢,就必須要參與到一場又一場的賭博之中,一旦輸光,欠下了無法償付的高利貸,就會成為負四層的賽馬——我們剛剛也看到了賽馬身上會發生什麼了。”
至於剩下兩層會是什麼……
他也猜不出來。
“簡直就像是一場開始就停不下來的墜落。”
季觀神情凝重,咬牙道。
最糟糕的是,他們隻能眼看著自己身陷泥沼,飛快下沉,但卻毫無辦法。
如果說不同的副本有不同的主題的話……
那麼,這個副本的主題,就是【絕望】。
“隊長?你怎麼想?”聞雅扭頭看向了溫簡言,對他表現出來的沉默產生了些許不安,“你剛剛開始就沒怎麼說話?”
“是啊,你剛剛直接沒有投注,”像是想到了什麼,常飛羽搭腔道,“難道說,隊長你在賽馬開始之前,就已經猜到了後麵會發生什麼了嗎?”
“嗯?”溫簡言扭頭看了過去。
他看上去依舊很鎮靜,除了臉色蒼白了些之外,其餘的幾乎和之前沒什麼區彆。
“我嗎?很可惜,我暫時還沒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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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啊,主播居然也有沒想法的一天。”
“額,要我看,想解決這件事很簡單啊,主播現在的積分可以算是整艘船上數一數一的了吧,隻要主播願意,他完全可以成為這場血腥狂歡的主導者啊。”
“就是。以他的身家,完全可以直接把一匹賽馬直接砸到贏啊,不懂為什麼不乾。”
“不理解……都已經進到副本裡了,還保留著那點沒用的善良,真是軟弱。”
“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思考一下。”溫簡言道,“現在就先解散吧,大家可以自由活動——但最好彆和彼此離太遠,現在蠢蠢欲動搶劫的人不在少數。”
“那你呢?”
聞雅一愣。
“我下午有拍賣會要參加,需要做一下準備了。”
溫簡言衝他們揮揮手,笑了笑,徑直離開了。
*
溫簡言坐電梯回到了負九層。
本來負九層就人數極少,現在更是空無一人,溫簡言暢通無阻地回到了自己的艙房。
他關了門,來到衛生間,擰開水龍頭。
水流嘩啦啦地衝刷下來。
溫簡言手撐著洗手池的台子,撕心裂肺地乾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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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這就吐了?”
“額額額,什麼啊,承受能力這麼低的嗎?”
“對啊,這次又沒什麼追逐戰之類的,主播以前看到的惡心場麵也不少啊,怎麼這次反應這麼大?”
許久之後,胃部不安的抽動才終於停止。
溫簡言抬眼望向鏡子裡的自己。
隔著灰蒙蒙的霧氣,他的臉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過分蒼白的皮膚上,顴骨上是病態的紅色。
溫簡言盯著鏡子裡的自己,像是在注視著一個遙遠過去的陰影,臉上表情稀薄。
他不喜歡這個副本。
這個副本的很多地方,都容易讓他回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已被遺忘的記憶。
他接水,洗了把臉,然後直起身。
濕淋淋的手掌擦過鏡子,露出一個濕漉漉的半圓形。
溫簡言從中凝視著自己的倒影。
他的眼神清晰而尖銳。
彆忘了,無論如何,這個副本的本質上都是一個限時副本。
可在這個規則中卻有一個漏洞。
或者說……是陷阱?
副本結束的條件,是完成航線,而沒有任何確切的日期。
那這條船要在海上行駛多久?
不知道。
沒人知道。
確實,就像是陳默說的那樣,副本的框架已經成型——
下的層數越深,賺的越多,存活的時間也越久。
欠債者慘死,勝利者苟活。
這也帶來一個新的問題……
難道一直不欠債,就能等到下船那一天嗎?
雖然溫簡言暫時還沒有想到破局的方式,但是他卻知道一點……聽信副本的引導,放任自己成為規則的奴役,最後隻會成為倀鬼,不僅無法自由,還會成為活生生、血淋淋的祭品。
多年來,溫簡言都十分清楚一個原則:
循規蹈矩,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