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鴿對上陸添那雙小狗般真誠的眼睛,心想原來他是從這篇文章開始,成為她的讀者的。
陸添不知道她的想法,仍在追問是你嗎?
仿佛為了證明自己的真誠,他又說“我在圖書館等了你兩天,可你都沒來。”
這篇文章到底有什麼魔力?
江白鴿低下頭,又掃了一眼文章。
隻是一篇很普通的散文,寫她一個身在北方的南方人,是多麼喜歡下雨天,僅此而已。
“是我寫的。”她終於開口。
“所以呢?”她又問。
“我也喜歡下雨天。”陸添激動地連身體都往前傾了三十度,“你在文章裡提到的下雨天就愛哼的那首歌,那個樂隊,我也喜歡。還有,我買了你推薦的那本下雨天你在讀的書!我還喜歡你描寫的下雨天時那些細微的感受,可是我寫不出來,但我看你寫的,就知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原來自己寫出來的東西,會以這樣的方式進入彆人的生活。
可那又怎麼樣呢?
就像她對陸添的臉十分喜愛,陸添卻對兩人的第一次照麵毫無印象一樣,陸添喜歡她的文章,並不代表她要給他什麼回應。
可陸添完全沒有注意到江白鴿細微的表情變化,仍然激動地說“我也喜歡在下雨天睡覺。哪怕那天有課,我已經收拾好書包出門,都會折返回去,躺在床上,聽著雨聲,感受著濕潤的空氣,睡個天昏地暗。”
江白鴿有些驚愕。
因為這是她寫了又被刪掉的內容。指導老師說,這段包含不正向的引導,不適合在校報上發表。
她的目光柔和了一些——陸添依舊沒有注意到。
他這樣不善於觀察,仿佛那些對文字的敏感與理解,隻是一種大腦本能對人類情感的“膝跳反射”。
“還有你說的這部電影,我也找來看了。但是……真的很沉悶,我才看了二十分鐘,就睡了過去。中間還有一段尺度比較大的,雖然時間不長,但播放的時候我的室友正好打完球回來,還以為我在……”
江白鴿對體育生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一些他看不懂緩慢深邃的電影。雖然,二十多歲的她,也常看不懂。
“你說電影裡接續不斷、大小不一的雨,構成一種神秘的白噪音,催人入眠,所以你也睡著了。這讓我覺得自己不那麼糟糕。不過,我看完以後大腦空空,你卻意識到了電影裡每一場雨的變化,潮濕的焦躁、烘乾的平靜,隱喻著女主一路經曆絕望再走向新生。”
他的目光真摯,她卻想到自己曾寫文諷刺,暗示他對文學的熱烈就像暴發戶參加酒會,重要的不是酒,而是如何用衣著、女伴、珠寶、名表或無意露出的車鑰匙,恰到好處地炫耀自己的財富。
江白鴿忽然問“你知道‘為賦新詞強說愁’是誰說的嗎?”
陸添因這沒頭沒腦的問話愣了一下,才說“當然知道,辛棄疾嘛。”
原來他知道。
她的心思又飄遠了。
上一世,她寫完那篇諷刺的短文後,陸添又給她發了一封郵件——仍然是投遞到公共郵箱,標題寫上“給白鴿”。
裡麵有一句你憑什麼認為不學文學的人,喜歡一個人的文章,是虛偽,是做作,是為賦新詞強說愁?
她隻回複了一句為什麼?因為你不知道,在文章裡引用彆人的詩句,要加引號。又或者,你隻是隨意找來一句話,根本不知其來處。
郵件發出後,陸添不再回複。
他徹底消失了。
可這一次,要“消失”的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