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四周紗帷迎風飛揚,長案上茶點飄香,玉盞磁碟,溢彩流光。正中空處坐著數名抱著琴和琵琶的樂伶,曲聲一起便揚聲唱起來。
湖麵上清風徐送,遠眺湖對岸的高台,能看見其上觥籌交錯的身影。今日宋氏兄弟二人都在當值,嘉武侯的弟弟、宋洹之的三叔宋友卿負責了外院的招待事宜。男人們的正宴剛開始,宋友卿代表主人家致辭,與賓客們碰杯。便在這時,跑腿的小廝匆忙奔進來,垂手在他耳畔低聲道:“三老爺,榮王殿下來了。”
今兒辦的是小範圍的宴會,隻邀請了關係極親近的幾個世家,並未大肆在外張揚。如何連榮王也得了消息,還不請自來,上門參會?宋友卿麵上不顯,心下卻有些不安,一麵低聲吩咐派人去知會嘉武侯及宋淳之,一麵親自攜眾賓客迎了出去。
榮王乃是今上與淑妃蘇氏的幼子,堪堪及冠,今年初才蒙恩出宮在外立府,如今太後等正張羅為其選妃,他這時出現在宋家宴上,難免會引人多思。宋家二姑娘宋書晴、三姑娘宋書意皆值及笄之年,正待議親……
這邊廂葶宜也得了消息,借著斟茶的由頭在嘉武侯夫人身邊將事情說了,婆媳二人交換個眼色,嘉武侯夫人輕輕搖了搖頭,祝琰在旁,隻隱約聽見個“殿下”二字。
抬起頭來,見祝夫人正與幾家夫人聊得熱絡,尤其是那位越國公夫人。母親自從在上院時起,便一直緊隨其側,祝琰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越國公夫人的婆婆,昌邑公主,今上胞姐……聯係那位令葶宜蹙眉、令嘉武侯夫人搖頭的“殿下”,一瞬間,許多之前想不通的事突然有了答案。
——祝瑤的婚事。
先前她在家裡備嫁之時便有些感覺了,父親和母親對她的婚事突然那般急切,先前還對外聲稱“老太太離不得,想多留兩年”,卻毫無預兆的又找上嘉武侯府,流露想要儘快完婚的意思。
好在婚約定下得早,雙方皆有所準備,否則隻那麼月餘時間,又要上京趕路,又要備嫁備宴,哪裡來得及?
當時在家裡瞧祝瑤流水式的裁新衣,打首飾,說是為了參加她的婚宴備用,她便隱約猜知,家裡多半要為祝瑤備婚事了,所以要將她這個“老姑娘”儘快發嫁出去。
今日再瞧祝夫人明顯的追捧著那位越國公夫人的架勢,對祝瑤想嫁的那個人,她突然也有了模糊的猜測。
偏過頭去瞧水波蕩漾的碧湖,幾隻畫船從遠處徐徐靠近。祝瑤等人就在那條船上。
婚後三日回門,母親就急不可耐的催促她儘快治宴,帶同祝瑤和采薇參加,說來說去,便是為著這件事吧?
闊彆經年,其實祝琰早對父母之愛、姊妹情誼瞧得淡了。
祝瑤比她小三歲,幾乎是她剛記事時起,母親那一整顆心,便全都撲在了更需要照顧的祝瑤身上。臨去海州那幾日,她絕食明誌,不願離家,哭鬨哀求,跪在母親裙角下百般叩首,都沒能改變自己離鄉的命運。
初到伯父家中,身邊人全說著帶有江南口音的話,她聽不懂人家說什麼,人家也不明白她的意思。小小一個女孩子,獨自站在霧蒙蒙的大海邊遙望著往來的船隻,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有那麼一艘船駛來,接她回家去。
再後來幾年,她漸懂事了,也接受了自己的境況。收到家裡來信,說母親想念她得緊,接她回去小住一段時日。那顆死去的心活了過來,被塵封的情感重新蓬發,她以為寄人籬下的日子終於熬過去了。
未料想原是為著議親相看,匆匆隔著屏風瞧了一眼男人的影子,她的終身事便這樣定了。
沒有想象中,窩在母親懷裡細說近況的溫馨。甚至沒有久彆重逢,姊妹們哭抱成一團說再也不要分開的畫麵。
大姐祝瑜給人做了繼室,對方門第不低,可早有子嗣,為人後娘,到底委屈。
母親對大姐的婚事是含了口怨氣的,誓要在她的婚事上爭回幾分榮耀。
也是那一日,她端著自己親手做的、在海州跟人學來的滋補湯水來到母親房前。
她聽見了自己當年何以必須被送回祖宅的真相。
原來她的八字,不利於父親官運。——那個幼時會把她扛在肩頭,親自教她念書寫字的慈父,為了這樣的理由,將她遠遠放逐江南……
議婚後再次離京時,她沒有落淚。回眸瞧見車後傷心得滿麵淚痕、被攙扶著才能勉強站立的母親,心裡竟是一片平靜。
父親為了前程選擇送她走。
母親為了父親,應允了離分。
十三歲的祝琰從那時開始明白,自己在他人心目中,不是值得被選擇的那一個。
“瞧,姑娘們回來了。”
畫船駛近了,閨秀們三三兩兩被扶下甲板,雖被風吹亂了頭發,但個個臉上帶笑,猶在回味方才觀賞過的湖光山色。
葶宜含笑招呼姑娘們暫往就近的客院去梳洗更衣,待送走了人,才湊近過來,與嘉武侯夫人低聲回報:“大家一塊兒在對岸停鶴渚的塔上遊玩,回來時跟著的人才發覺祝小姐不見了。婆子們還在那邊尋人,先遣了船隻將其他的姑娘送了回來。為免傳出風聲,我叫人把姑娘們從岸邊直接帶去院子裡梳洗,賓客們暫還不知情。”
嘉武侯夫人手掌覆在案上緩緩收緊,壓聲道:“命侍衛從另一邊上去,避開賓客,務必在正式開宴前將人找回來。這邊我會拖一拖,你親自去盯著,絕不可出了差錯。”
話落,見祝琰正望過來,便朝她打個眼色。
祝琰走近,婆媳二人輕倚在水榭欄邊,聽嘉武侯夫人低聲道:“跟著的下人疏忽,不見了祝三姑娘。恐待會兒客院那邊的姑娘們發覺聲張起來,不利於三姑娘聲譽。你走一趟,叫人當著人前傳話,說要三姑娘往你院子裡去敘話。再私下與親家太太通個氣,請她放心,你嫂子一定會把人平安帶回來。”
祝琰點點頭,應了。回眸瞥見祝夫人仍在與人攀談,她攥了下袖角,給不遠處侍立的雪歌和夢月打個眼色,主仆三人悄悄退席離去。
外院那邊的宋友卿得了消息,立即指派侍衛行動,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