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隨著一聲金屬叮當聲,少女還是來了。
她還是一身麻布長袍,寬大的褶皺幾乎將她掩埋。站在門口,一手扶著門框,遙遙望著伏寰,一言不發。
然而伏寰見到她,似乎怒氣瞬間蕩然無存,隻若有所思地抬眸,目光輕若無物地往少女身上撩過,又望向山知野,命令他繼續給自己作畫。
直到日暮西沉,朔望樓明亮不再,少女依舊倚在門框邊,猶如一尊鍍金雕像,周身燃燒著瑰麗詭異的火焰,發絲隨風飄蕩,是晚霞的餘燼,這餘燼一直燒到少女的眼中,使她的雙眸猶如一叢盛放的星辰。
伏寰開口,告知山知野今日的作畫已經結束,可以回去休息了。
他自然不敢不離開,一邊整理畫具一邊偷偷瞄向二人,皆是紋絲不動,似乎在夕陽中一寸一寸凝固成琥珀。
在走過少女身邊時,他有些擔憂地看向少女,但少女目不轉睛,似乎沒有注意到他,隻微弱搖搖頭,好似在提醒他趕緊離開。
此後,無論伏寰去哪裡,少女都被強製命令寸步不離,自始至終,她都沉默以對,略帶鬱鬱寡歡的麵容讓她周身顯現出一種近乎悲天憫人的驕矜。
隻是伏寰神情自若,甚至能和山知野偶爾談笑,這也讓山知野覺察到,伏寰在喜怒無常之外,僅僅是普普通通的微笑就能讓人產生一種對他親近俯首的衝動,甚至,這幾乎是一種本能,是人在麵對猶如山巒浩海一般情不自禁折服的既定命運。
十七年後,山知野甚至對少女的女兒坦白,他至今都在懷念那幅畫,從未忘記過。
那幅畫簡直帶著某種猶如詛咒一般的邪性誘惑,似乎僅僅是封存了伏寰百分之一的生命,就作畫者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那幅畫永遠留在大漠的腹地,與那個少女的安息之地近在咫尺。
少女的女兒談起了母親的後半生,那是孤寂抑鬱難以解脫的後半生。
她已經死了,那幅畫也死了,時間的沙塵終極會埋葬一切。
一滴淚水從山知野蒼老的麵容上滑落,當初城中陷入糾葛的幾人,似乎隻剩下自己。
彌頌對少女的愛慕根本無法掩飾,每當他悄悄找過那個少女回來後,總是帶著巨大的愉悅絮絮叨叨和山知野分享少女的點點滴滴。
山知野是帶著半是苦澀半是妒忌的心情聽他的講,當他心中也很清楚,那一晚是彌頌站出來而不是他,就注定了少女青睞的不會是自己。
同時也感到巨大的危機,幾乎無時無刻不膽戰心驚,擔憂這二人的安危,更是苦口婆心乃至聲嘶力竭的警告彌頌,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遊俠,他似乎並未了解到自己是如何拿性命開玩笑。
而至少在那時,彌頌是答應了他的勸阻,但事實上彌頌並未聽從他的忠告,因為從後續的事情來看,他根本毫無畏懼。
就在這幅畫即將完成之際,少女最後一次來見他,神情和話語中似乎透露出些許離彆之意,他出於秉性的柔弱不禁擔憂勸阻,希望少女不要忤逆她的兄長,但少女隻微微一笑,雙眸中流雲四散,語氣平淡漠然,但字字擲地有聲。
她告訴他,自己已不願繼續退縮。
那一刻,他明白了少女的決心,於是在告密和隱瞞之間煎熬一夜,他隻是不希望伏寰盛怒之下牽連到其他人,他隻是為了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