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目望去,海天交界處似乎無窮無儘,看不清自己的方向,甚至在如此單調的海麵航行多日,是否也會忘記自己的來處。
弑月的確是第一次看見海。
獨孤河帶她離開昏暗的船艙,來到船頭,薄暮冥冥,眼前的天空碧澄,纖塵不染,微微泛起魚肚白,腥鹹涼爽的海風帶起浪濤,帶起船帆,也帶起她的發絲。
發絲一路吹到獨孤河的肩頭,在他的肩膀上彎曲撫動。
“他們呢?”弑月問。
“還沒有醒吧。”獨孤河低聲道,“就我們兩個人,不好麼?”
弑月望著千篇一律的海麵,分不清自己是否在前行,許久,道:“你期待我能為你說出的那些話,可能我還是不……”
“不,不要說了。”獨孤河截斷她的話。
似乎隻要不提,這個矛盾自己會沉入海底,永不再浮起。
眼前的海麵靜謐且枯燥,起伏的波濤,像是一個一個的煩惱,不斷拍打打在她的心中。
“你的那隻紅隼……”這也是弑月心中的一個疙瘩,難以疏解,那隻鳥為自己而死,自己卻沒能救下它。
“我也很傷心。”他的聲音壓抑低沉,“我派它去,隻是想找到你,不顧性命地保護你,是它自己的意思。”
弑月心中一陣浩大的感動,為這個渺小的生命為自己的奮不顧身,也為自己的渺小無法保護它。
一隻手為她拂去即將滑落的淚水。
“不要傷心,為你而死,此生才有了意義。”獨孤河的聲音渺遠而微暗,幾乎低不可聞。
***
抵達嵊泗列島最西端時,已近黃昏,整座島猶如鍍金一般輝煌,草木蔥蔚洇潤,樹林高大幽深,襯得整座島透露出幾分恢詭譎怪。
沉瑟下船,眺望遠處,敏銳覺察出一絲異樣,指向一處山峰後,道:“這裡沒有人來,為何有炊煙?”
果真一道白煙自山峰後嫋嫋升起。
虛破緊皺眉頭,道:“有人比我們先上島。”
又望向弑月:“總之,先去看看。”
荒島中,滿目儘是雜亂的荊棘,蛇蟲鼠蟻藏匿其中,根本無路可走,隻能沉瑟在前用劍劈砍出一條小道。
白煙逐漸清晰,眼前忽然被一片藤木緊緊纏繞,仿若一堵牆,擋住眾人去路,沉瑟正欲砍開,忽然聽到藤木後傳來一個聲音。
“你們也到了,過來吧。”
幾人麵色一變,沉瑟連忙後退,獨孤河擋在弑月麵前。
藤木忽然從另一邊被劈成兩半,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聶予慈。
“你不是已經回益州了麼?怎麼會在這裡?”虛破勃然作色,淩厲斥問。
當初離開靈隱書院時,聶予慈的確告知眾人益州急事,自己必須趕回,不能相送。
睫羽蓋住聶予慈的雙眸,讓她眼中的情緒晦澀不明。
“我有我的苦衷,請你們原諒。”
虛破還未開口。一隻手已經覆在聶予慈的肩上,從她身後出現一張蒼老但狡黠的臉。
隱俠麵色一變,疾步上前,雙目灼灼,凝視著那張臉。
“是你。”
“是我。”闕令颻露出一抹悵然若失的淺笑。
“真沒想到你親自出來,不在你的益州享受榮華富貴麼?”隱俠的語氣中帶著和平日截然不同的奚落。
闕令颻認識氣定神閒的微笑:“那麼你呢,一把年紀還為年輕人奔波麼?”
“總比你執迷於往事無法脫身強得多。”隱俠冷哼一聲。
闕令颻的笑容開始片片碎裂,聲音帶著一絲慍怒:“為什麼你總是來礙我的事。”
“不是我礙你的事,是你自作孽不可活。”隱俠危險地眯起眼,微微攥緊左手,“你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這麼多年了,你應該很清楚我,我能為了什麼呢。”
“你還在恨他,還是嫉妒他。”隱俠歪頭,略帶挑釁道。
“對,我恨他,我嫉妒他,從未停止過,我處處強過他,憑什麼是他繼承花家。”
“因為你是花家養女。”隱俠試探道。
“養女?”闕令颻冷笑一聲,“我母親同樣姓花,為什麼我不能算花家的血脈?”
隱俠無言以對。
“花家養我,猶如養著一頭待宰的豬,我沒有得到半分好處,卻要為了他們去聯姻。”闕令颻聲音中的怒火漸盛。
“榮華富貴的權勢之家,這不是你所求的麼?她臨走時便已告訴過你:弑月城是清苦精修之地,那不是你的歸宿。”隱俠厲聲道。
闕令颻自嘲一般苦笑:“對,這就是她不願帶我走的借口,既然從未將我放在心上,又為什麼之前要那樣對我,你也醒醒吧,她不是一樣也沒有對你信守諾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