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月走出房間時,已是第二天的清晨,太陽依舊升起,沒有任何變化。
弑月望著天空,感到自己格外渺小,猶如一粒塵埃。
日月星辰並不會為人的一舉一動而停留,一切不過是人自己的臆想。
誅天二字,的確可笑。
獨孤河還坐在門外的台階上,更深露重的夜晚過去,他仿佛結滿一層白霜。
聽見開門聲,他立馬起身,望向弑月。
但弑月沒有見他,目不轉睛準備離開。
“你去休息一會兒吧。”獨孤河道。
這句話很熟悉,太熟悉了,似乎時常聽到他說這句話,但自己卻沒有幾次聽從。
即便我想,我又該如何聽從?一個自始至終都在欺騙我的人,一個自始至終都在關心我守護我的人,都是同一個人,我該相信哪一個他。
辭雀猶如未卜先知,已出現在院門口。
她遙遙凝望弑月,道:“你隨我來。”
“他死了麼?”辭雀坐下,示意弑月也坐下,卻開口便是這個殘酷的問題。
弑月坐下,感到周身的骨架在逐漸解體,隻剩一息微弱的力氣能夠搖頭。
“但她能活下來了,對麼?”
她幾乎是微不可見地點點頭。
“所以,這兩個人,你還是做出了選擇。”辭雀的語氣略帶感傷,“我也明白,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而你還太年輕……”
“你是誅天教的教主。”弑月忽然剪短她的話語,單刀直入道。
辭雀麵上並無多少訝然,或許獨孤河已經告知她。
“對,我是。”辭雀竟展露出一個神秘複雜的微笑。
“那你到底要……”弑月忽然感到胸腔中一陣劇痛,不由自主捂住胸口,喘息劇烈艱難。
辭雀起身上前,輕撫她的後背。
僅僅是撫摸幾下,弑月便覺得背後猶如被疏通一般,舒暢不少。
“你太累了,此刻你的確需要休息。”辭雀道。
弑月沒有回答。
辭雀歎息,卻猛然瞅見弑月衣襟中露出信紙的一角,眼中震悚,迅疾取出,不顧弑月的神情,握在手中,雙手顫抖不止。
“這封信……這封信,你在哪裡找到的?”
弑月終於平穩呼吸,回首一瞥,道:“在弑月城的地下倉庫裡,沒有人認識這封信,你知道?”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這封信就是我寫的。”辭雀第一次顯出失態的神情。
“你寫的?所以,這是誅天教的信?”
“對,這是昆侖山遇襲,我向弑月城發出的求救密信,這上麵的章紋,就是誅天教的聖獸。”
“但是,他們並沒有去……”
“對。”辭雀冷笑道,“沒有人去,這封信被送到了伏寰手中,我早該知道,他怎麼可能去。”
弑月難以回應,如果當年是母親坐在城主之位上,她會去麼?
“他怎麼樣了?”忽然辭雀話鋒一轉,又問。
“誰?”
“伏寰。”
“他……”弑月陷入沉思。
“我知道,當初你母親四處尋找反攻的辦法,我想她應該也是成功了,但這樣的深仇大恨,我很好奇她會選擇怎樣懲罰。”
“她……在死前原諒了他。”弑月低聲道。
“什麼?”辭雀神情有些扭曲,似乎哭笑不得。
“她勝了,但我父親死在那場大戰中。她用凝血劍將伏寰鎮壓在始河河底,永世不得超生,但她又教會了我解咒之法,引導我前往河底尋劍,在生命最後一刻,我想她選擇了饒恕。”
“饒恕麼?饒恕彆人,饒恕自己,我真是沒有想到,她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或許,也不奇怪。”她自嘲地笑了一聲,又問,“她死前,平靜麼?”
“很平靜。”弑月道。
“唉,不知我彌留之際,是否也能享受到那份平靜。”
她望向窗外,聲音忽然悠遠又超脫:“你先休息一會兒吧,等你醒了,我會告訴你一件事,其實我早該告訴你,隻是一直沒到那個時機,此刻,應該也未到,但我還是會告訴你。”
“什麼?”弑月想起身,但周身猶如失去骨架般綿軟無力,“你方才?”
“不必擔心,這隻是為了讓你好好睡一覺。”
辭雀的聲音逐漸縹緲,臉龐逐漸模糊,弑月闔上雙眼,濃烈的困倦如潮水般襲來,瞬間淹沒她的理智。
辭雀在關門時,仍無法遏製自己劇烈的心跳,她總是控製不住去想那個剛剛在河底得到解脫的人,她曾經一度極其恨他,雖然知道即便弑月城參戰也不會改變曆史的進程,當她仍舊恨他,恨這世上的每一個人。
但她選擇了原諒,選擇了寬恕,
為什麼,她喃喃道,卻在門口的樹下見到了自己兒子的背影,此前唯一知道她秘密的同謀。
她走過去,撫上他的後背,道:“她已經睡了,你也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