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尤瑟有絲詫異,她仔細看了下慕瑛,發現他垂著頭,眼皮半掩,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竭力隱藏著自己失落的情緒。
她目光沉凝,心下有幾分了然,隨即搖頭道:“不會。”
她聲音很輕,像那驚鴻,輕柔拂過心間,留下點點漣漪。
慕瑛抬頭,“你騙人,你們大人慣會騙人,嘴上說不會,會永遠相信我說的話,會一直保護我,一遇事情卻隻會讓我妥協,讓我低頭,讓我去認錯,隻會畏懼彆人,怕被彆人的惡意傷害,你們多是虛偽之輩,你也不例外!”
尤瑟放置在袖子下的手一頓,她直起身子,麵色淡淡,直麵慕瑛,“我為什麼要你去認錯呢?你何錯之有?是錯在你動手維護自己母親的聲譽?還是錯在你的拳拳之心?亦或者是,錯在你心中未泯的良知?”
慕瑛不解。
“他們私下議論旁人,說彆人閒話,拿彆人的母親作為談資,你莫非認為他們的行為是對?而你出來維護自己的母親就是錯?私下議論他人,這本身就是不該,更何況還涉及到了你,旁人言語侮辱你的母親,身為人子,你若不出來製止,才是不知孝悌。”
“若你真的有錯,那也是你製止的方式不對,讓人知錯改錯的方法有很多,動手是最不理智的一種,若你再長大些,或許就知道這世上有千百種法子可以讓人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而你選擇了最不體麵的一種,隻是現在,你還小,”她支著下巴,漂亮的瞳孔黑白分明。
“我不想以我的角度去評判你是對是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評判標準,就連這世道也有屬於自己的一套規則,你不必隨波逐流,關鍵還得看你認為自己是對是錯,現在我把這套標準交給你自己。”
“我……沒錯?”慕瑛有片刻的怔愣,尤瑟的說法很新奇,這是他第一次聽到。
畢竟從前遇到什麼事,他母親都是先讓他認錯的。
他不怪他娘,他娘生性怯弱,多年的窮苦生活早就磨掉了她千金大小姐的驕傲,讓她學會了對生活低頭。
可他又很快反應過來,“我還小?我如何就小了?我明明已經在很努力地長大了,也一直在按著你們的要求在做,你們想要我好好讀書科舉,我讀了,學得比楓表哥他們還要好,你們想讓我拔尖,讓我為慕家爭光,我也做到了,現在整個書塾沒人能比得過我,很快我就能追上遙哥哥,追趕上從前那些瞧不起我們的人,我會跟他們一樣厲害,我以後還會考中狀元,成為這蘇州城裡最有出息的人。”
“我本事了得,怎麼就還小了?”
他不服,他甚至覺得現在很多大人都比不上他。
他說完話後,尤瑟半響沒聲,慕瑛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回頭見尤瑟眉頭輕皺,神情冷淡,他原本就因著尤瑟的信任而眉目帶喜,發表了一番高談闊論之後,現在的情緒更是高昂,見她這般模樣,他的情緒瞬間冷卻,嘴角也慢慢抿了下來。
她這表情是什麼意思?不相信他說的話嗎?覺得他做不到?他現在難道不是處處拔尖,風頭正盛?沒給她長臉?
就在慕瑛快被這氣氛壓得踹不過氣的時候,尤瑟動了。
她伸出瑩潤修長的手指伸向慕瑛,在距離他臉頰不到三公分的地方堪堪停住,敏銳地看到慕瑛那具小身子板以肉眼可見地速度僵硬起來。
她忽然轉變了動作,伸出白皙的指尖,狠狠地戳了下慕瑛的額頭,慕瑛吸了口氣,吃疼地捂住自己的額頭,一雙清澈的眼眸立時濡濕了,便聽得尤瑟的一聲輕笑。
那笑聲很動聽,像一根輕飄飄的羽毛,撩撥著人的心湖。
坐在車外的慕知瑤無法自控地聳動了下喉結。
她很快收斂了笑容,一臉正色道:“慕瑛,你是不是以為我給你布置很多功課,拚命壓著你學習,是想要你處處拔尖,想要你給我長臉?”
慕瑛睜著一雙帶著水汽的眼眸,疑惑地看著她,好似在反問,難道不是?
尤瑟搖了搖頭,“不是哦,我承認我讓你學習,剝削著你的休息時間,給你提了各種苛刻的要求,確實有讓你拔尖,讓你成長的意思,我的確希望你變得優秀,想讓你有出息,也指著你日後高中光耀門楣,成為慕家的脊梁,但這一切裡麵,都不是為了彆人,是為了你自己。”
慕瑛不明白尤瑟說的什麼意思。
“當你學會了很多東西,掌控了知識,超越了你的同齡人,甚至你身邊所有人的時候,你就會發現自己變得無比強大,可以掌控自己乃至彆人的命運,我希望你是一名強者,想要你獨自淩風翱翔,想要你獨占枝頭,而不是向其他人看齊,成為世人中的一個,成為眾多平庸者中的一員。”
“世人總想看到傳說隕落,美人平庸,你的光華讓人群害怕,隻有你褪去光華,才能與平庸者握手言和,而我,不希望你褪去光華,我希望你光彩奪目,成為慕家的光,慕家的月亮。”
她頓了頓,接著道:“當然,比起強者,我更希望你是清風,是朗月,任他風吹雨打,歌舞升平,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而你戎馬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你無需跟彆人比肩,無需抹平你的棱角,這世間喧囂浮華,你隻需要做你自己便足矣,我想,這應該也是你母親,真正的想法。”
話音未落,尤瑟便聽見了慕瑛的啜泣。
她循聲望去,慕瑛不知何時掉下了眼淚,見尤瑟看他,他還倔強地擦去眼淚,故作無事,不想讓尤瑟看見他的狼狽。
他是堅強的,是倔強的,他希望自己是一匹凶狠的狼,而不是一匹遇事隻會撒嬌啼哭的犬。
尤瑟遊移了下,還是伸出手,輕輕摸上他的臉,白皙的指尖中氤氳著一抹紅,十分突出,她悠然歎息,“她讓你低頭,何嘗不是一種保護?她初為人母,不知用何種方式才能保護自己的孩子,但成為你母親的這七年裡,她又何嘗沒有在摸索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母親?至少她是愛你的,死了都還愛著你,這便足夠了。”
剛說完,慕瑛就撲進了她懷裡放聲大哭,聲歇力竭,仿佛在宣泄他這些年的委屈。
也或許是真正明白了慕清辭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正在哭訴著他的難過。
而馬車外的慕知瑤也在抬頭看著天上的那輪夕陽,目光閃爍,心緒繁雜,久久難平,強忍著心頭那一瞬的怦然和異樣。
尤瑟說慕瑛的那番話始終縈繞心頭,繞於舌根,他總是細細琢磨,反複回味。
心中時常默念那句,我希望你是清風,是朗月,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
腦海中總是不由自主回蕩她的希冀,幻想著她當時說這番話的模樣,一定是溫柔似水,婉如清揚。
她希望慕瑛能成為慕家的光,慕家的月亮。
其實慕知瑤更想告訴她,她才是慕家的太陽,慕家的月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