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回憶之四(1 / 2)

《寡嫂(駱相公年少追妻時)》全本免費閱讀

一夜難眠,又焦慮難安地等了大半日,次日傍晚時分,趙珣終於安排好了一切。

秦婉跟著他上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馬車轔轔行了小半個時辰後,在禦史台官署附近的一處小亭子邊停了下來。

一個青衣小吏早已等候在此,這時連忙嗬腰迎上來,剛喚了句“王爺”,見趙珣蹙眉擺手,便立刻識趣地不再多話,也不敢多看秦婉,隻在前引著二人從一隱蔽的側門進了官署。

禦史台官署內人聲蕭索,卻柏樹遍植,入了秋後,那蒼翠之色愈加深重如墨,無數回巢的黑鴉盤旋其上,粗糲刺耳的啼聲交映成頭頂的陰雲。

烏台烏台,大約當是此景。

秦婉一身素衣,垂著眼跟在趙珣和那小吏身後,沿衙院後的小徑行過數十間值房和衙堂,又悄悄轉過東園的尋常牢獄,到了南廡詔獄外。

等那小吏進去交涉片刻後,趙珣回頭看了她一眼,兩人從簷下走出,從煌煌天日裡邁入詔獄幽深的甬道內。

無論哪裡的牢獄,似乎都是這樣陰暗、森冷、壓抑,三人的腳步聲回蕩其間,仿佛催命的鐘聲,甬道兩邊的牢間裡忽而響起一些驚懼的哀泣問饒。

秦婉不由想起了她最後一次見二哥,也是走過了這樣長得好似望不見儘頭的甬道。

那一年,大哥大嫂已先隨父親進了京,她和二哥二嫂因母親染病暫留在了杭州,本打算等來年春天也要進京一家團圓,卻不料,先等來了父親出事的消息。隨後,二哥便也被抓走,拘入了杭州州獄。

因是謀逆大案,疑犯家屬不得探監,她想儘辦法,用儘關係,拋棄了一切尊嚴,才終於在二哥即將被押解進京的前夜,求得知府同意,讓她和二嫂帶著酒菜去了獄中。

那時仍是冬季,江南的冬季總是濕冷無比。

曾經名滿杭州的少年才子,曾經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二哥被刑訊折磨得遍體鱗傷,不成人形,瘦骨嶙峋的身體裹著薄薄的囚衣,就那麼蜷縮在牢房的角落裡瑟瑟發抖。

那夜,二嫂抱著二哥哭得幾乎昏死過去,而她蹲在一邊,淚眼朦朧中,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人撕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四個月後,永王謀逆案定刑,秦氏一族男丁立斬,女眷全數沒入教坊司。

旨意傳到杭州那日正是行刑日,她們接到消息時是午後未時,而父親和大哥二哥,已於一個時辰前,被問斬於遙遠的汴京五朝門。

那一年大哥二十歲,二哥十七歲。

大嫂和二嫂在同一天,分彆於京城和杭州家中自縊殉情,母親亦在當夜病急而終。

那一年,大嫂十八歲,二嫂十六歲。

那一年大哥考了鄉試第三,正準備春闈大顯身手,那一年,二哥和二嫂成婚剛滿一年,說要給她生個小胖侄子玩,那一年,父親和母親在信中商量著該給她尋一個好郎君了,卻又舍不得將她嫁出去。

那一年,她失去了所有親人,失去了一切。

那之後,她靠著父親朋友和姻家的暗中接濟,給二嫂和母親草草下葬後,選擇了苟全性命,進了教坊司。

接著,就在教坊司接客前夕,被沈筠救了出來。

那是秦婉沒想到的轉機。

被救後,她從未和沈筠說起過那些事,從未說起過父母兄嫂,也從未說起過她本打算以自己的才情美貌攀上某個貴人,等到有一天總要為秦家洗刷冤屈,如果一個貴人不夠,她可以伺候兩個三個無數個。

不說,是因為沈筠為了救她,耗儘了家財,求遍了人,她不該讓他再為自己傷神,不說,是因為也許她伺候了無數個貴人,也無法真正做什麼,不過早早死於花柳臟病罷了,不說,是因為沈筠若知道了她的心思,也許會想辦法幫她伸冤,而她知道他不可能成功,她不想害了他。

於是她就那樣嫁給了沈筠,並且強迫自己笑著麵對沈筠,這個善良的人應該得到最好的回報。

可她心裡卻一直迷茫而自責,她無法心安理得地過那樣正常的日子,尤其是當時間一長,她發現自己漸漸竟開始真的在笑時,她更加羞愧,仿佛她在拿沈筠為自己苟且偷生找借口。

那樣矛盾的心緒持續了很長一陣,直到有一天,沈筠也離她而去,她再次失去一切,直到她把駱寧從車溪河邊救回來。

和駱寧成親後,秦婉終於把藏了那麼多年的心事和回憶說了出來,她說起自己苟且偷生的愧疚,說起父親母親大哥二哥和嫂嫂們,說起那些最痛苦殘忍的時刻,也說起曾經那般幸福快樂的日子。

彼時,駱寧溫柔地把她抱在懷裡,靜靜地聽著,然後在她耳畔輕輕安撫,她好好活著便是他們最欣慰的事。

駱寧並沒有說要為她父親翻案,秦婉也沒有提起,但他們都知道駱寧遲早有一天會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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