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地乾,一年四季,夏日尤甚。
甚少在夜裡下雨。
唯獨今日,秦嬌嬌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她伸手,是冰冰涼涼的雨。
和這孤苦的簫音作伴。
密密麻麻的,從女子的額頭劃過眼角,最後垂至濕潤的地裡——要落在人的心裡。
起先,吹簫的人仿佛不知所措地頓了一下,似乎是被這雨聲驚動了心神。
這簫聲越吹越激昂,越吹越動人。
吹簫人不會知道。
在這個寂靜無人的雨夜裡,一牆之隔的對岸,他想見的人已經聽到了他的心意。
吹簫人不會知道。
哪怕秦嬌嬌說的話是那樣的冷,是那樣的篤定,三年之後,當女子色衰,光陰錯付,那些海誓山盟不複存在,最是郎君易變。
可在這個女子的深處,她仍是感恩這幾年的相遇的。
吹簫人不會知道。
這天底下不止他一個傻瓜,寧淋著雨,也要在這裡吹非靡之音。
還有個一等一的傻瓜聽眾,明明自己已經做好了決定,卻仍然會在出發前的夜裡,冒著雨聽他奏月。
不顧是否風寒。
秦嬌嬌這樣為之動容,卻不讓自己再去見他一麵。
整個青州隻有兩個人知道原因。
一個是秦嬌嬌,另一個是秦嬌嬌的父親,秦家現任家主秦海格。
如果聖上要秦家的女兒進長安。
那麼這個人不能是彆人,隻能是秦嬌嬌。
秦家是兵馬生意起家,九州之內,若說兵馬,無人抵得過秦家。
聖上久居廟堂,最怕的就是鞭長莫及。
兵馬生意起家的秦家,怎麼能嫁給異姓王的後代?
這個道理,秦嬌嬌從黃門太監進秦府的那一刻就懂了——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她即將和慕容雪定下婚事,等三年孝期的這個節骨眼上來。
要麼她去長安,成為秦家投誠的棋子。
要麼她留在青州嫁給慕容雪,從此再無“九世方顯勳”的秦府。
雨越下越大,慕容雪還在扮演著那固執的吹簫人。
固若金湯的秦府牆壁處,卻忽然傳來了一人壓抑的哭聲。
他突然靜默了,鬆開了手裡的簫。
因為太過熟稔,所以一聲哭腔,他就能認出躲在牆後的人。
秦嬌嬌來了。
秦嬌嬌來了多久?
秦嬌嬌明日要離開青州,長途跋涉,如果今日感了風寒,在路上有什麼情況怎麼辦?
慕容雪又欣慰又氣惱,欣慰的是,這女人到底不像他想的那麼無情,那日把話說的那麼絕,可聽到他的簫聲卻仍會出來見他。
氣惱的是,這樣大的下雨天,她竟然也出來——慕容雪全然忘了,此刻雨中的落湯雞卻還有自己——她既然肯出來,怎麼就非要那麼狠心,拋下他,去求那什麼飄渺的榮華富貴?
少年想了又想,隻覺得手裡的簫燙的心惶惶,臉皮發緊。
最後一拳砸在磚石漆成的牆上,血跡淋漓被天然的雨衝刷。
他對著這靜默的牆——除了剛才一聲控製不住的哭聲,就再沒有旁的聲音傳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