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晚上的坡南隊, 注定了又是螞蟻炸窩的熱鬨一晚,而回到家裡頭的傅敬疆,耳根子同樣不得清淨。
傅存海翻出了傅敬疆買回來孝敬他的好酒, 邊一顆花生米一口美酒嗞得起勁,邊給自家兒子現身說法:“姑娘家家麵皮子都薄, 隻要收下了禮,沒有明話回絕, 這事就是砍倒老樹捉老鴰, 十拿九穩了, 就是可惜了, 這姑娘年歲小了點,還要再等一年才能抱孫……”
傅敬橋也掛著一張笑臉跑上來湊趣,道:“大哥, 你啥時候帶嫂子上門給我們瞧瞧?敬泰哥這個假小叔子都見過人了, 我這個正鬥的小叔子卻沒見過……”
傅敬疆默了默,須臾, 把一隻寬大的結滿厚厚繭子的大手掌,按在他弟的腦袋上,給了他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你啊,等著吧!”
本地有這麼一句老話:“月亮壩兒耍彎刀——明砍!”
傅敬疆在部隊裡雖然有魄力,有乾勁,但在戀愛這個天平上, 他還真找不到太多的有利砝碼,所以, 今天晚上,他雖是跟人家姑娘“明砍”了,但蘇兆靈心裡如何想的, 他到現在也還是沒個底呢……
傅敬疆決定,雖然說這事得慢慢來,但明天晚上,還是要再去蘇家一趟,不能瓜兮兮等到後天……
日落日又升,社員們的一天,從打哈欠、搬柴、擔水、燒早火開始,等到秤鉤一般在屋頂瓦背上嫋嫋漂浮的炊煙逐漸散去,隊長嘴裡的開工哨“嗶嗶嗶”響起時,老槐樹下又迎來了新一天的熱鬨。
這段時間,為了讓社員們抽出空閒收拾自家自留地,社員大會暫停,所以,每天的排工又變成了早上,而在去往大槐樹下的路上,蘇兆靈就又一次深刻領略到了“八卦”的強大影響力。
先是何玉秀三兩步地從後頭追上她,搡了搡她的胳膊,小小聲跟她咬耳朵:“小靈子,你真的跟人自由戀愛了?”
莫名覺得這個詞聽起來怪怪的蘇兆靈:……
不等她回答呢,一聲陰陽怪氣的哼聲,從旁邊傳來,不用猜,自然又是周桂枝無疑。
蘇兆靈挑挑眉,嘴角往下一耷拉,尚未來得及變臉小白花呢,周桂枝就匆匆被她大兒媳拉走了,走之前還覷了蘇兆靈一眼,仿佛她是什麼洪水猛獸似的。
周桂枝大兒媳表示——
嗬,你真是小看你自己了,你家四兄弟姐妹,比洪水猛獸還厲害呢!
也不曉得是不是蘇老爺子回了魂,這段時間,蘇家簡直邪了門了,自家小叔子撞上去一回,倒黴一回,公爹和自家男人可給自己派了任務,盯好自家婆婆,彆又和蘇家那幾個邪門兄妹硬碰硬頂火……
蘇兆靈也不是喜歡惹事的人,周桂枝歇了火,她也樂得當沒事發生,隻是吧,她不惹人,但偏偏就是有人喜歡來惹她啊!
這不,剛走了一個周桂枝,又來了一個更纏人的花嬸子,當然,此惹非彼惹也就是了。
花嬸子顛著個肥肥胖胖的身子,在後頭深情地呼喚她:“小靈子,慢點走,等等你花嬸,我跟你講,這談戀愛,可不是砂鍋裡搗蒜的一次買賣……”
蘇兆靈渾身一個激靈,我勒個去,這大庭廣眾的,能不能不要說這事啊!
她迅速朝四周覷了一眼,果然看到好些人看了過來,臉上一副興致勃勃的“看戲”表情,心裡一噎,趕緊一把拽住何玉秀的胳膊:“我們快點走!”
何玉秀一愣,隨即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小靈子,原來你也怕花嬸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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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嬸子“逮人”的打算,最終沒能實現,楊福全站在一塊大石頭上,看著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的人群,皺了皺眉頭,“嗶”的一聲,再次吹響了口哨。
楊福全心裡忿忿的,娘的,一群落後分子,照這勢頭乾下去,今年的公糧十有八九還是要塌火,大隊的那麵母豬旗,還要繼續在隊裡趴窩!
這般想著,他臉色更陰沉了,眼角的溝壑深得能夾住一隻蚊子。
還是那句話,這年頭,“寧可惹怒社長,不敢惹怒隊長”,楊福全心裡頭憋著火了,下頭的人也就成了他的出氣筒,待人到齊,楊福全沒有像前幾天那樣,直接排工,而是往路邊重重地吐了一口痰後,板著臉訓起了話。
“人都到齊了吧,先開個動員會!老話說,‘隻要勤巴苦做,肚皮餓不到’,這段時間,都給我甩開了膀子加油乾,哪個要是敢死氣沉沉,想乾就乾,不想乾就休息,見輕活就乾,見重活就躲,儘學些剝削階級、地主老財的腐化作風,幫著敵人反攻倒算,蓄意破壞革命生產,今年的口糧就不用吃了,吃屎就得了!”
下頭原本蒼蠅一樣嗡嗡嗡的人群,忽然安靜了下來,好多人都車轉過脖子,看著猴皮筋兒,臉上各種表情都有,看得猴皮筋兒他老漢臉像潑了豬血一樣紅。
蘇兆靈眼神有些閃閃爍爍的,看來,她是又錯過了什麼好戲啊……
幸好,何玉秀也不知道,喃喃道:“猴皮筋兒又乾了啥子壞事了,為啥大家都這麼看著他?”
蘇兆安嘻嘻嘻地笑了起來,一臉幸災樂禍的蔫壞模樣。
“這混蛋,該!前段時間,隊長不是安排他去公社挑肥嘛,剛好在半道上遇到九隊的幾個二流子,一樣是被安排去挑肥的,這幾個人就湊一起說小話,說啥子集體活不公平,乾多乾少一個樣,吃飯寸著,乾活訓著,不乾還不行,糧食倒是打下來了,社員們都不夠分,還說乾部都是說得多、做得少、吃得好,就連拉的屎,都更招蛆,社員卻是清湯寡水餓得肚子咕咕叫,隻能吃乾部的屎……”
蘇兆靈:啊咧咧!猴皮筋兒這個憊癩貨,雖然總乾槽爛事,煩人得很,但對這年頭這種“大鍋飯”製度的認識,還是蠻先進的嘛,直接點出了後世總結的,這段集體化時代的一些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