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各有各的無奈(1 / 2)

白繼峰拖著蘇兆安, 在江濱路附近的巷子裡和縣管會的人打遊擊。

他就像一條滑溜溜的油耗子般,帶著蘇兆安這裡躥躥,那裡拐拐, 那熟悉的程度,和鑽他們隊的鹿曜山一樣一樣的, 很快就消失了身影, 惹得那幾個“尾巴”隻能對著空氣罵罵咧咧。

警報解除, 兩人在路邊鬱鬱蔥蔥的老榕樹下停了下來。

蘇兆安兩腿顫顫, 大喘著粗氣, 一屁股坐在樹下, 拉風箱一般呼哧呼哧的,和他們隊裡那頭拉著破車爬坡頂的老牛也不差什麼了, 看得白繼峰嘴角直抽抽。

這小神醫, 醫術不錯, 模樣也不錯, 就是這身板太蔫吧了, 瘦得像麻杆,走路像鷺鷥,白瞎了這一雙大長腿,這要是生在他們山裡, 莫說打野豬, 連個兔子都攆不上……

蘇兆安可不知道自己被白繼峰向蘇兆靈一樣。也歸入了“弱雞”這一行列, 以致於他後頭狗膽包天地想要打白鈴蘭的主意時,被白家三兄弟好一頓舉棋不定猶豫不決。

當然,這是後話。

這會兒的蘇兆安,稍事休息後,終於緩過氣來, 偏著頭對著白繼峰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正好有一道穿透了樹葉縫隙的大陽光爬進他的眼睛裡,讓他一張曬不黑的白淨臉,更顯剔透。

“白二哥,剛才,謝謝你了!”

白繼峰嘴角的抽搐程度更嚴重了!

夭壽咯,一個大男人,長得這般細有個×用喲!

像他們三兄弟,哪個不是嗓門一提,聲音就在深穀間迸濺的大男人,就是這樣,他和老三都還打著光棍咧,這小神醫要是生在他們山裡,估摸著倒是能得姑娘們的幾個媚眼兒,但就怕要被女方的家長嫌個要死……

不過,他雖有些看不上蘇兆安的瘦弱,但對於蘇兆安這個人還是蠻認可的,故而,他爽朗地擺了擺手:“這才算點啥子事,你上次不是也幫了我們家幺妹兒嘛!”

蘇兆安依然一臉的感激。

“那是兩碼事,治病救人,本來就是醫生的天職,但今天,你是實打實地幫了我。”說到這裡,他有些不好意思一笑,心有餘悸地道,“我不曉得現在抓投機倒把的形勢這麼嚴了,縣管會抓人這麼厲害,我去年還來賣過春筍……”

公社衛生院平時定有本地區的報紙,蘇兆安在報上其實有看到過這方麵的報道,有一篇還是地區革委會主任關於將市場問題提到路線問題高度對待,“攆集封市”的講話,大意如下——

“什麼是資本主義?偷偷摸摸在‘黑市’搞產品交易,嚴重違反了國家的糧食政策,抬高了私價,就是資本主義,是一種嚴重的剝削行為……”

“按一個公社一個‘黑市’算,一個縣城有多少‘黑市’,一個地區又有多少‘黑市’,這裡頭聚集了多少勞力,搞了多少黑交易!把這些勞力組織起來,可以修多少個水庫!把這些‘黑市’砍掉,可以建多少個食堂……”

隻是,看歸看,了解歸了解,蘇兆安還是低估了形勢的嚴峻性。

蘇兆安性格向來有些單純,隻要他認定你是個仗義值得信賴的人,立馬對你巴心巴肝或許不可能,但暢所欲言還是可以的,故而,就把他也來“黑市”投機倒把過的事情,跟白繼峰倒了出來。

每年春三月,都是山上春所最鮮時,也是社員們挖筍的好時節,這就導致了那段時間,春筍紮堆兒上市,供銷社裡那個黑心的瘦猴臉兒主任,回回趁機把找各種借口,把筍價踩到泥裡,很難賣上價。

去年,因著那天趕場時,他起得晚了,路上又停停歇歇的,蘇莽子為了等他,同樣錯過了時間,等兩人趕到公社時,食品站收購竹筍的倉庫門前,已經人如潮湧,擠得那叫一個一塌糊塗。

等了老半天,好不容易輪到他們時,一問價,卻是比人家早上的被整整壓了兩成的價格。

蘇莽子是個暴脾氣的,當場就和那收購的人爭論了起來,人家趾高氣揚地乜了他們一眼,滿臉不耐煩,聲音也是難聽得很。

“就是這個價,愛賣賣不賣就出去,莫擋著後頭的人,賤相!”

公社這些收貨的,彆看連個眼屎官都談不上,卻是牛氣得很,誰賣的貨是好是孬,是香餑餑還是臭蟲蟲,就由他們眼睛一瞅,嘴皮子一碰,妥妥的一言堂。

要說,要不是這最後一句罵人的話,蘇莽子也許發完火氣,最後心裡再舍不得,還是會按照這個跌價賣了,畢竟挑都挑來了,難道還要挑回去不成?再說了,家裡頭還有幾百斤呢!

可那句刺耳的一句“賤相”一出,他和蘇莽子頓時就像是王八鑽進了灶坑裡——憋氣又窩火,要不是他死死地拉住了蘇莽子,對方早衝上去跟那人憑力氣乾事了。

不過,無論如何,都注定了吃虧的肯定是他們,畢竟,在公社裡打供銷社的人,可不是鬨著玩的,那是對權威的挑釁。

彼時,他滿臉愧疚:“都怪我不中用,累得你也跟著來晚了……”

蘇莽子雖然還氣得眼睛暴突,下唇直打顫,卻一點責怪他的意思都沒有:“這跟你有啥子關係,明明是供銷社那起子黑心腸的不乾人事!”

兩人雖然心裡不忿,但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最後,還是隻能咬著牙,再次一頭鑽進了倉庫門前排隊的人堆裡……

當天,兩人挑著空籮筐,攥著比往時薄了許多的錢回去時,蘇莽子咬了咬牙,恨恨地道:“忒娘的,等回去以後,老子就去跟隊長請假,要個證明,挑到縣裡頭去賣,老子就不信了,沒有了張屠戶,就要吃帶毛豬!”

隊長這人雖然原則性強,但隻要你平時表現好,偶爾一次請個假忙點家裡頭的事情,他還是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所以那次,蘇莽子很容易就請到了兩個人的假,還拿到了隊裡的證明書。

那晚淩晨三點,他們兩個肩上挑著擔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就出發了,終於趕在早上太陽初升的時候,到了縣城,在“黑市”把那兩擔子春筍,賣出了一個好價錢……

今年,他之所以沒有再上竹山狠挖筍,一方麵也是他原本就有些懶散,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拖累蘇莽子,畢竟,那次上縣城,因為他,中途又多休息了好多回……

今年,蘇莽子依然到縣城賣筍了,同行的還有隊裡幾個壯勞力,但不曉得是不是他們身上帶著隊裡開的介紹信,倒是沒有聽說挨縣管會抓的事情,而且,前段時間,傅敬疆帶蘇兆靈他們來縣城耍,回去後,也沒聽他們提起“黑~市”在抓人……

蘇兆安大概說完,白繼峰難得地多看了他一眼:“你這人,倒是也有幾分仗義,還曉得不好拖累人家……”

不知道該如何回話的蘇兆安:“嗬嗬!”

白繼峰繼續道:“其實,這些人也不是每天出來的,也就是今天你倒黴,硬是撞上了,不過,你也不是專業的投機倒把分子,問清楚了,喊人過來把你領回去就完了,不像我們,挨抓了就是一個掛黑牌遊街!”

白繼峰說得輕描淡寫的,蘇兆安卻是詫異地瞪大了眼睛:“白二哥,你……你……”

蘇兆安“你”了老半天,那句“你竟然是投機倒把分子”,硬是說不出來。

白繼峰卻是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不就是專業搞投機倒把嘛,有啥子說不出口的……”

白繼峰在內心裡長歎一聲,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各個生產隊,同樣有各自的無奈。

他原本就是那種“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三丈”的直性子,加之蘇兆安也不是那種鬼裡鬼氣的人,所以,他也同樣沒瞞他,直不隆嗵地和他來了個交心亮底。

“我們白果樹隊,山高林深畜生多,據說,村子還是當年老祖宗們一刀一刀砍出來的,蹲下來拉個屎,都有蛇戳屁股,去河裡洗個澡,還能遇到喝水的野豬,要是人多又藝高膽大的,還能赤條條地高翹著兩瓣屁~股,一搖三晃地扛回一頭大畜生。就是哪,沒田地也少,年年山上的苞穀熟了,要是沒人守夜,野豬就能給你一晚上都糟蹋光了,等收了苞穀豆子,還要挑著擔子翻山越嶺地跟人家田多稻子足的生產隊換上幾斤大米,好過年過年的時候,吃上一頓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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