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手忙腳亂的先把蘭遐身上的風衣脫了下去,守冰站在床頭後麵,按住了蘭遐的手腕。
青年被迫躺平身體,有點難受似的,反抗卻非常輕微,守冰沒有花費很多力氣。
守冰:“阿爾傑?”
“……嗯。”
對阿爾傑而言,雖然才和蘭遐相處了幾個月的時間,但毫無疑問,他已經真心將蘭遐當成老師來看待、敬重。
他父親母親死的早,留他和黛珂相依為命,從來沒有人教導過他,他自己摸爬滾打,照顧妹妹,跌跌撞撞的。
蘭遐對他而言,不僅僅是老師。
老師……
如兄。如父。
如果放在平時,若沒有老師的允許,這種堪稱冒犯的行為,他絕對不會做。
阿爾傑垂眼,俯身解開了第一顆扣子。
蒼白清瘦的胸膛上,入目一片青黑淤血。
阿爾傑手指一抖:“黛珂!”
“看見了,”金黛軻伸出手在蘭遐肋骨兩側按了按,她檢查完,進行了簡單的處理之後,吩咐道:“有斷裂,需要上肋骨固定帶,哥,你們抬一下。”
守冰和阿爾傑連忙小心把蘭遐抬起來一點。
金黛軻彎腰,利落地將醫用胸帶穿過去,在一側扣好。
黑色的料子將大半個胸膛都裹了起來。
固定到最上麵的時候,金黛軻微微一愣,老師的鎖骨處,有一行像是被紋上去的紅色字樣:[EternalA679]
這是什麼東西?
她下意識多看了兩眼,沒想出頭緒,就拋在了腦後。
三個人忙活半天,終於處理完了,隻有胸骨受傷,其他地方都沒事,金黛軻鬆了口氣。
或許是剛才針退燒藥起了點作用,溫度總算降下來了一點。
守冰忍不住道:“老師到底什麼時候受的傷?”
他們三個的視線不約而同的望向角落裡安靜如雞的小男孩。
連妖:“……和我沒關係。”
看他乾什麼,他真的不知道。
他們找到老師的地方,一片被破壞的痕跡,隻有這個小男孩被老師護的好好的。
阿爾傑笑了笑:“老師保護你,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先留下吧。”
“……”
連妖總覺得哪哪都不得勁,明明是他想碰瓷曦光,結果現在雖然留了下來,但給他的感覺怪怪的,就好像是那S級大佬昏迷和他脫不了關係一樣。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
“阿諾…種子……”
床上的青年低語聲清晰了些。
眾人一激靈,湊近去聽。
“老師在說種子?什麼種子?”金黛軻擔憂道,重新測了一遍體溫,“體溫好不容易降下去了點,現在又升上來了。”
連妖弱弱道:“他是不是有個弟弟,叫阿諾,你們把他找來。他保護我,好像也是因為把我當成了他弟弟。”
話音一落,屋內其他三人卻都閉口不言。
連妖:“……怎麼了?”
阿爾傑歎了口氣:“老師是有個弟弟,叫蘭諾,隻是……已經不在了。”
半晌,連妖才呐呐道:“這樣啊,我不知道。”
他想起了自己被青年牢牢護住時,聽見的那幾句低喃,有點恍然。
阿爾傑搖搖頭。
“老師說的種子,應該是那顆一直沒有發芽的吧?”守冰看向窗台。
那裡放著兩個花盆,其中一個光禿禿的,半截種子露在外麵。
金黛軻想了想,把花盆拿了過來,種子還是沒有發芽,她捏在掌心裡,小心擦乾淨,“把這個放在老師手裡,應該能讓老師的情緒穩定些。”
情緒穩定了,身體的狀況也會好一些。
猶豫了片刻,金黛軻把種子給了連妖,然後蹲下來摸摸他的腦袋,輕聲道:“老師把你當成他弟弟了,姐姐把種子給你,你去放好不好?”
姐姐……
連妖默默忍了。
揚起一張無害的臉,他接過種子,乖乖點頭:“好。”
可這‘種子’剛一入手,他就咦了一聲,仔細摸摸,“這不就是個石頭嗎?”應該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些東西了,連妖再次確認了一遍,“這就是個石頭。”
雖然邊緣薄了點,形狀也像種子,但確確實實沒有發芽的可能。
阿爾傑愕然,兩三秒後,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什麼?”
“怎麼會是石頭?”金黛軻皺眉,“老師天天給它澆水的。”
連妖下意識想駁斥,想起現在自己弱小可憐的人設,忙低下頭,小聲說:“我家破人亡之前,家裡是管這些的,是不是種子,我一摸就知道,你們不信,可以自己檢測一下。”
金黛軻不信,儀器就在旁邊,她抿唇拿去檢測,沒過兩分鐘,檢測結果出來——
那確實是石頭。
她愣了一會,突然想起平常的每個早晨,老師小心翼翼照顧這顆種子時,溫柔又藏著幾分希望的神情。
金黛軻突然不知道自己現在該有什麼情緒。
“……老師說,這是他弟弟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了。”阿爾傑聲音有點發澀。
【我隻是一個流浪者,在尋一處能讓紫羅蘭盛開的地方。】
能讓種子開花的地方有很多,可是石頭呢?
守冰:“……先生他自己知道這是石頭嗎?”
“應該不知道吧,”連妖小心拿回種子,靠近床上的青年,然後把種子放心了蘭遐的掌心。
“這很難辨認的。”
種子剛一入掌心,蘭遐就下意識攥緊了,緊皺的眉頭也鬆開不少。
阿爾傑遲疑:“我們該不該……”
“不行,”出乎意料的,打斷他的是日常害羞的守冰,“不能告訴先生,那種一夕之間失去念想的滋味,會把人壓垮的。”
埃蘭斯諾曾摧毀過他關於報仇的堅持,他渾渾噩噩醒了又暈,鬨自殺鬨了那麼多次,金黛軻和阿爾傑都一清二楚。
他們誰都不知道那顆種子對老師來說意味什麼,貿然告訴,會導致什麼後果也不知道。
阿爾傑點點頭:“今天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
之後就沒有人說話了,隻有床上青年昏迷時偶爾一兩句低語。
……
蘭遐陷入了一片混亂的夢境。
夢裡不再是聖曲和白鴿,而是一片黃沙,叔伯父輩都被聯邦征兵帶走,隻留下他們兩個五六歲的小娃娃。
離開的人再也沒有回來。
[“哥哥,我餓了。”
遍地枯骨,他捏著弟弟細瘦的胳膊,找了很久,才找到一隻死烏鴉,燒熟了遞給弟弟。
阿諾很懂事,分出了一大半給他。沒有顧忌衛不衛生,吃了會不會生病,他們連骨頭都吃的很乾淨。
“那些人都是餓死的嗎?”
他看著弟弟乾淨清澈的眼睛,很多話都沒說出口,隻是點頭:“嗯,餓死的。”
阿諾托腮思考了好半天,嚴肅著一張小臉,宣布:“哥哥,我想當大英雄。”
他疑惑:“嗯?”
“餓肚子太難受了,”阿諾說,“故事書上,隻有大英雄能讓所有人都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一天三頓,不愁吃穿。”
小男孩眼睛越說越亮,像一塊晶透的紫色寶石。
“哥哥給我講的故事裡,大英雄是會被好多人喜歡的,阿諾也想被很多人喜歡!”
“……嗯,好吧,”他聽見自己笑著說,“那哥哥就當保護大英雄的人就好了。”
稚氣到極點的對話,每個小孩子或許都曾有過。
阿諾嘿嘿笑了兩聲,抱住他蹭了又蹭。
“哥哥,你真好……”]
蘭遐耳畔依稀響起小男孩稚嫩的聲音。
阿諾……
夢境裡的那兩道身影長大了幾分,場景也在不停變換。
[“哥哥你又偷偷吃甜點,羞不羞,牙疼!給阿諾一點嘛,哥~”]
好,都給你。
[“欸?哥哥,今天神父講了極光,極光有那麼好看嗎?”]
好看的,哥哥後來去看過了,隻是你不在。
[哥!阿諾今天有兩個麵包,要抱抱!]
好,抱抱阿諾。
[哥哥,紫羅蘭的種子你要好好種哦,阿諾回來會檢查的~]
好。
……
那道跳脫的身影與他隔著一層霧,和他說話時,好像也有些模糊不清。
蘭遐無有不應。
可是弟弟的影子還是離他越來越遠,聲音也越來越聽不清楚。
他怎麼追都追不上。
蘭遐:“阿諾……”
是因為紫羅蘭還沒有開花,所以才走的那麼快嗎……
再等等他,等一會好不好。
他很努力了,花會開的。
會的。
蘭遐攥緊種子,手移到臉側,側了側頭,輕輕貼住,許久,他嘴角微微往上翹了翹。
月光穿過窗戶的縫隙,落在青年安靜的眼睫上。
像是露珠落了一層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