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因為時燈是孤兒這個緣故,遲教官對他分外照顧些,很多時候不像個教官,像個朋友,或者半個父親。
F市裡,不隻是他們三個成長,還有一個人的跌跌撞撞。
那個人受傷了疼了都忍著不說,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還跟沒事兒人一樣,笑眯眯的看他們講話,是樂姐罵了他很多次,他才偶爾撒個嬌,主動讓他們處理傷口。
他們一起在F市渡過了那段最艱難、最狼狽、成長速度也最快的一段時光。
原亭逐漸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做夢,還是在真實地經曆這段時間,他輕而易舉就沉浸了進去。
雪糕店搞活動買一送一的時候,再也不用擔心最後一個雪糕浪費掉,他們四個執行完任務回來,一人一個剛剛好。
隻有時燈鐘愛那一個味道,所以橙子味雪糕永遠是他的。
他們四個都成了特級異能者,時燈的異能也越來越顯出厲害的地方,使枯萎花朵逆而盛開的能力,倒惹得不少小姑娘的眼。
能力的提升,執行的任務也就越危險。
很多次死裡逃生,對抗異獸,對抗淵光。
時燈不知道怎麼回事,受的傷總是比他們多一些,問他緣由,他就笑哈哈地說自己不小心。
夜晚獵殺完異獸,他們或站或坐在高高的屋頂之上,看著祥和繁華的城市,神情愜意的讓夜風吹走滿身的疲憊和血腥氣。
他們一起高呼,一起談天說地。
他們的胸前的身份牌都會發光。
時燈不怎麼參與他們這項促進友情的侃大山項目,總是笑眯眯地撐著下巴望向他們,聽他們暢想未來和人生目標,偶爾會露出他們看不懂的神色。
是落寞,是豔羨?
原亭很想張嘴問問時燈:你在想什麼?
可是他問不出口,他被時間裹挾著,滾滾向前。
他好像花費了三年的時間,去經曆了這一次真實感如此強烈的夢境,卻又好像僅僅隻過了幾分鐘。
原亭茫然,他真的經曆過這些嗎?
直到他們四人最後接了一個任務——
護送元髓去海麵之上。
元髓是北宇之域唯一可以壓製汙染的東西,護送元髓的隊伍,是天穀精銳中的精銳,尖刀組全員護送這是必然的事情。
隻是路上出了意外。
在臨近海邊的那座城市,元髓驟然失去光亮,那一瞬間,天邊的太陽被黑霧遮擋,地麵的汙染之氣已經肉眼可見。
被汙染的人類陷入瘋狂,‘淵’寄居在淵光首領的身體裡,號令異獸進攻人類城市。
首先受到衝擊的,就是護送元髓的隊伍,異能者倉促抵抗攻擊,可是他們還是一一死去。
有的死在異獸手裡,有的死在‘淵’的手中,還有的,是被他們守護的人類補刀。
混亂中,原亭感覺自己變成了遊魂,俯視下麵發生的事情。
他看著支澤那家夥被第一個殺死,他慌忙想上去幫忙,手指卻隻能穿身而過。
他看著‘自己’力竭戰死,黑雷長刀直插地下,半跪地上垂首無息。
他看著樂姐那麼失態,發了瘋一樣眼眶通紅,拚命施加治愈術,也沒能將他們兩人拉回半點生機,最終死在‘淵’之手。
她的眼睛大大睜著,天穀最出眾的輔助係異能者,在最後的關頭噩夢成真,以此為傲的治療術,沒有救回朋友,沒能保護好自己。
原亭想去給樂姐合上眼睛,可是他辦不到。
他隻是一抹遊魂,哭也沒有人聽到。
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看見了時燈,在無數屍體中,翻找出來了他們三個的屍體,連著遲教官的,擺在一起。
時燈在他們幾個裡麵,是年紀最小的,岑樂是姐姐,原亭自詡為二哥,支澤屈居第三。他們都把身體總是不太好、過分纖瘦的時燈當成弟弟看。
原亭飄在時燈身邊,想跟他說:趕緊走,尖刀組就剩你自己了,要好好活著知道嗎?好好吃飯,說不準還會長高的。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一同與他‘入夢’的其他三人,也經曆了和他一樣的事情。
他們互相看不見彼此,卻都以遊魂的姿態圍在時燈身邊。
支澤說:時燈,走吧,彆在這裡看我們的屍體了,以後吃雪糕的時候,能想著兄弟就行。
樂姐說:身上又有好多傷,不想挨揍就趕緊走。
可是他們說的話,時燈都聽不見。
他麵容上的神情很是疑惑,似乎他們三個的死亡對他而言是一個難解的題。
許久,他們看著時燈身後走近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影。
是個穿著管家服的優雅男子。
男子說:“小主人,不要傷心。”
時燈:“……我可以改變這一切的。”
他低聲道:“小傅叔,我不想是這樣的結局。”
傅叔:“我跟著您。”
他手中彈出無數條絲線,攀在時燈身上,眨眼消失:“牽絲的最高形態,您去哪裡,我都能跟去。”
時燈:“好。”
他跪坐於無數屍首中央,輕聲念出四個字:“時間逆轉。”
這一字落下,天邊瞬間出現一道血紅色裂痕,急速擴大成血色的河流。
時間線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生生掐斷,指針往前飛轉,飛瀑倒流,大樹變成種子,兒童變成嬰兒。
無數時光亂流中,他們看見,時燈臉色蒼白至極,容顏未變,隻是發邊多了一縷灰白發。
在不斷回溯的時間裡,看著他們一閃而逝的影子,說:
“好久不見。”
——
淵光上方持續了整整一天的血光慢慢消失。
黃泉血河兩岸兩界人,以及風吹蘆葦的‘沙沙’聲也聽不見了。
原亭三人幾乎同時睜開眼睛。
在某一刻,他們幾乎分不清,他們究竟是在夢裡還是現實,或者兩者都是現實。
如果他們經曆的是真的,那最終的結局,是時燈成功逆轉了時間,回到了他們還沒有死去的時候。
原亭回過神,卻沒看見時燈的影子,急了:“我想見時燈。”
支澤眼圈微紅:“嗯。”
岑樂:“我也是。”
他們隱約聽見一聲輕咳,頓時回過頭去。
不遠處,滿頭灰白發絲的少年也正看著他們,一雙異瞳中盛滿了複雜的情緒,糾結、後悔、不安、暗戳戳、心虛、還有些歡悅。
這次和往常都不一樣,他們不單單是朋友之間的見麵。
他們三個沒怎麼變,甚至變得更好了。可是眼前的這個人變化實在是太明顯。感受過時燈從前身上的活力和朝氣,那他現在宛如人生遲暮般的發色,叫人心裡發疼。
原亭三人喉間發哽,說不出話來,眼睛酸的厲害。
最終還是時燈笑了笑:“好久不見。”
我舊日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