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的血腥氣未散,山莊後麵卻多了二百多個新墳,經久不散的紙錢氣味和漫天飄著的灰色飛絮。
偶爾有聽見消息趕來悼念的江湖人士、或義憤填膺,或傷心感歎。
卻看不見連瑜白的身影。
往後的那幾個月,參與過屠戮浮渡山莊的墜月流的殺手一個個隕落,風恪便猜到是連瑜白動的手,他追著這些消息,瘋狂尋找連瑜白。
風家行醫,人脈自然廣,風恪動用了一切能用的資源,才終於在北元城地下一個專練藥人的妖僧手裡找到了他。
連瑜白是因為追殺墜月流的殺手,精疲力竭才被那妖僧抓住的。
他實力強悍,意誌極堅,妖僧如獲至寶,將他當成了自己最完美的藥人進行研究煉製。
風恪找到他的時候,連瑜白不知道在這裡待了多久,呼吸僅剩一線。
他被吊在鐵柱子上,白衣染血,遍體鱗傷,血液裡混了無數糾纏在一起的毒息,偶爾會鑽出一兩隻蠱蟲。
內力耗儘,經脈俱傷,卻偏偏還活著,活得生不如死。
風恪險些沒認出來。
他把人帶回風家,和父親一起用儘一切辦法,才叫連瑜白體內的藥和毒維持在了一個微妙的平衡狀態。
也因此,連瑜白徹徹底底成了個特殊的藥人,很多基礎藥材都不能用,風寒發熱這種病痛,隻能靠著自己熬過來。
甚至在治療的過程中,他們不敢上麻藥,因為一旦用了,連瑜白體內的毒素會失衡,而一旦失衡,他的身體就會麵臨迅速衰竭。
失衡後想再次達到平衡,難於上青天。
連瑜白昏了一個月,初睜開眼的時候,眼底的神色便如現在這般,空洞的,無端讓人心裡發慌。
風恪再次輕輕喊了他一聲:“連慎微?攝政王?灑脫小古板?”
他們是過命的兄弟,兩家更是累世交好,灑脫小古板這個外號聽著矛盾,跟連瑜白卻無比相襯。
性格那麼好的一個人,行事也灑脫,偏對他們連家的家訓執行的一板一眼,一絲不苟,幸虧連家的家訓就那麼幾條,不然豈非要累死。
宮渡眨了下眼:“……嗯。”
大腦重啟成功,演技上線。
他抬手遮了遮眼,順勢擦去了眼角被光刺激出來的眼淚。
風恪見狀眉頭皺的更深,扶著他靠在床邊,教訓道:“你是個病人,彆一天到晚想一些有的沒的,過去的事都過去了。”
宮渡:“……”
他想什麼了?
他咳了兩聲,明燭立即去倒了杯溫水:“主子。”
連慎微喝了兩口,唇色好看了些,“明燭回來了?這麼說寧封也回來了?”
明燭和天南兩個,是他身邊的親信,明燭擅長隱蔽,他派去邊疆,跟在厲寧封暗處保護。
頓了頓,他眉尖輕蹙:“我這次昏了幾天?”
風恪沒好氣道:“快半月了,小侯爺今天中午剛進京,就去見太子了,人家三天後還有接風宴呢。你倒惦念他,人家小侯爺根本不知道你哪位。”
連慎微好笑道:“你吃了火藥了?”
風恪冷笑:“我心疼我的藥材。”
仔細打量了一下他,確定連慎微眼中有了活人氣,真的沒事了,他才不著痕跡鬆口氣,“之前我改良的藥方還不錯,你老老實實的就不會出岔子。”
連慎微沉吟片刻,轉頭對明燭道:“寧封可曾發現你暗中跟著他?”
明燭搖頭:“不會的,主子放心。”
“不過和主子料想的一樣,邊疆的北夷蠻族派了不少高手想殺他,下毒暗殺不擇手段,我暗中攔下了幾次,小侯爺也機敏,安全回京了。”
天南:“在京城裡,北夷人的手伸不了那麼長。”
連慎微:“寧封現在的境界?”
明燭:“天衡境巔峰,可當天權境下第一人。”
又精進很多啊,連慎微眼底劃過一抹笑意,倒有些想看看他將阿姐的負雪劍法學到哪一步了。
“天權境下第一人?”天南哼哼道:“主子,我也很強的。”
連慎微想起三日後給厲寧封準備的接風宴,便笑道:“有你和他切磋的機會。”
“璟決說他接手魏府的事,現在過去了這麼多天,也應該結束了。處理的如何?講與我聽聽。”
天南:“陛下把南安舞弊案也一起交由太子殿下處理了,京城熱鬨的很,舞弊案現在進程過半,太子殿下完成的不錯,明沁也在詔獄辦了幾個不錯的案子。”
“魏府的事解決的早,因為大火燒毀魏府,無法真正定罪,太子殿下暫時將魏府眾人的屍首下葬掩埋。他親自去了趟魏府,倒贏的不少魏立門生的支持。”
連慎微神色淡淡:“魏立的喪事是應璟決親自辦的?”
風恪心裡嘶了一聲,連忙抬頭對天南拚命使眼色。
天南:“……”
默默捂住嘴。
連慎微垂眸,片刻後,慢慢喝了口手裡微涼的水:“說。”
平平靜靜一個字,叫天南頭皮都快炸起來了,恨不得當場抽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主子喜愛太子殿下,討厭魏立,死的時候連發簪都給他削下來了,太子殿下給魏立辦了葬禮,這不是存心給主子添堵嗎。
他腦子抽了才沒反應過來,竟然直接說了。
連慎微:“不說,我身邊你便不要待了。”
“我說我說!”天南忙鬆開手,呐呐道,“……是太子殿下給魏立主持的葬禮,因為沒有直接證據,朝堂又鬨的厲害,太子殿下說死者為大,魏立做過他的老師,就斂了魏立的屍首,命人守靈七日,法師慣例做法後,才去京郊的魏家祖墳下了葬。”
風恪心想完了。
天南不清楚,他可是知道內幕的。
應璟決那混小子給誰收斂屍骨不好,偏給魏立這麼大的臉麵。雖說應璟決不知情,但那魏立畢竟是屠戮浮渡山莊的幕後裁決者之一啊……
風恪悄悄瞥了一眼連慎微的表情。
璟決小子這不是往他小舅舅傷口上紮刀嗎?
稍稍代入一下連慎微,風恪就已經窒息了。
這真的不會被氣懵嗎?
連慎微隻覺得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床邊青年唇邊的笑一點點拉平,轉了轉手裡的茶杯,左手拇指上戴的金屬扳指和杯身碰撞,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片刻後,他掀開被子,隻著裡衣坐在床邊,蒼白的腳踩在地麵黑色的絨毯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砰!
連慎微驀的碎了茶杯。
“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