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璟決頓了頓,有些遲疑:“不太好說,是個有真才實學的厲害角色,解決了不少詔獄冤案,下手也狠。南安舞弊案裡,她這個副使,卻比那司獄得用的多,而且……”
“而且什麼?”
“除了和攝政王府走的近了些,我沒察覺葉明沁有哪裡偏幫攝政王,”應璟決說道,“她功績擺在那,小小詔獄困不了她多久,過段時間,你我就該在刑部看見她了。”
司獄很快趕過來,案宗擺在桌子上供他們翻閱。
應璟決揮手叫他下去。
欒秦甘通敵的證據,隻有寥寥幾張紙,還有似乎是被迫畫押的證詞。這些根本看不出什麼,最多瞧出所謂通敵證據都是偽造的,欒秦甘被汙蔑枉死。
京城與各地也確實是這樣傳的:攝政王陰狠毒辣,隻因忠直的欒大人參了他一本,就被按上了通敵的罪名,滿門皆誅。
欒大人可憐,遠在邊疆打仗的小侯爺更可憐。
應璟決看了一眼好友有些凝重的神色,不禁道:“你想什麼呢。”
“我在想,如果我姨丈不是眾所周知的冤死,而是他真的通敵了,”厲寧封頓了頓,淩厲的眉峰下壓,“以我和他的關係,邊疆的將士定會對我也有所懷疑戒備,輕則不聽號令,重則軍機延誤。那後果……”
兩人都沉默下來。
案宗字字記錄的‘通敵證詞’一筆一劃寫得清楚,沁著令人骨寒的冷意。
厲寧封呼出一口氣:“還好不是真的。”
“欒大人不會就這樣枉死,順昌伯爵府也不會成了連慎微出氣的犧牲品。還有魏大人,”應璟決保證道,“連慎微以後一定會付出代價。”
隻是他現在手裡的握住的東西,還太少了。
應璟決:“接風宴上連慎微會出席,我擔心他會對你不利。”
“我手裡握著一半兵權,他不會將我怎麼樣的,”厲寧封,“就算真有為難,我也一一接下。”
“他總不會也給我扣一個通敵的帽子,那就太蠢了。”
應璟決:“總之,萬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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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宮。
接風宴。
陽光淡淡,溫度涼而不寒,春日在花草間窺見顏色,此次接風宴沒有設在殿中,而是安排在了殿外。
花房的奴才想儘辦法,在周遭擺滿了花,美而不妖。四季海棠分明還沒到三月花期,不知什麼人使了法子叫它提前開花了。
來往百官彼此見禮,談笑間紛紛落座。
“攝政王來了,不知身體可好寫了?”
“老夫幾人很是擔心,若非您不讓進,我等早就進府探病了。”
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都是官場麵子功夫,諸如此類的問候實在太多,連慎微挑著回應。
明燭和天南跟在自己主子一起出席,連慎微的位子在臣子側之首,寬敞得很。他攝政這幾年,從沒有病過這麼長時間。
見他入座,一些人打量的目光不由得投了過來。
今天天並不算多冷,連慎微卻披著厚厚的墨綠色大氅,長發攏起,容色如月,插著根簡單的玉簪,懷裡還抱著手爐,略顯清瘦蒼白,帶著病氣。
不過身上沒有難聞的藥味,一時間也叫人分不清他到底病沒病。
就是……
有人心裡直犯嘀咕,今天是有誰惹著攝政王了嗎,怎的臉上半點笑意都沒有。
過了會,人都到齊了,眾人朝景成帝行禮,唯獨連慎微不動,慢慢品著手邊的果酒,抬眸望向就坐在他對麵的應璟決。
他是太子,當得右側首位,正好與他相對。估計是早有交代,厲寧封的位子在應璟決旁邊。
連慎微不打算和應璟決這崽子維持表麵的師生和睦了,他想正兒八經地給應璟決施壓,迫使他成長。
當然,最主要的是他心中有氣,沒提劍殺過去已經是他忍耐極限。
應璟決視他為登基的阻礙,那他們早晚得撕破臉,早晚都一樣,不如他主動提前一點。小舅舅教訓外甥,就算景成帝這個爹在這兒,又能說什麼?
景成帝:“眾卿平身,無需在意朕,隨意即可。”
應璟決重新坐好之後,就察覺到一道略顯涼意的視線望著自己,他抬頭看見連慎微的目光,愣住了。
不知為何,他後背的寒毛慫了吧唧地豎了起來。
忍住搓手臂的衝動,應璟決覺得是自己攬了南安舞弊案的事,才讓連慎微不高興了。
心裡拐了無數個彎,他笑著舉起杯,“恭喜老師大病初愈,本宮敬您一杯。”
一邊侍候的宮婢立即將連慎微杯中的果酒斟滿。
應璟決微微一笑,將酒飲下。
連慎微端起酒杯,將裡麵的酒液緩緩倒在地上。
幾乎是應璟決喝完的那一刻,連慎微把酒倒了個乾淨。
眾臣子的視線全聚集在這裡,看得心驚肉跳的,沒想到攝政王連太子的麵子都不給了。
應璟決眯了眯眼。
厲寧封指尖敲著桌麵,玩味道:“我雖久在邊疆,但也知曉,太子殿下是儲君,儲君,君也。攝政王狀元出身,又曾擔任太子殿下老師。君臣之道想必不會不明白。”
連慎微笑了笑:“我既然是太子老師,就得對太子負責。小侯爺說君臣之道,那必然也知曉尊師重道。”
“大夫說我大病初愈,飲酒傷身,萬一喝了這杯斟滿了的酒,不慎身亡。那太子殿下不久相當於殺了自己的老師嗎?”
厲寧封頓了下:“一杯酒而已,不至於此。”
連慎微笑意不達眼底,對上應璟決的目光,溫聲道:“太子殿下,臣隻是避免了您弑師的可能,不讓您再次以學生的身份,和送魏大人入葬一樣,也送臣永眠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