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燭關上了窗,心中微沉,主子之前沒有這麼怕冷的,是因為這次還沒好全的緣故嗎?
“璟決那邊如何?”
“太子殿下無虞,幾日前已經順水路離開,現在和主子一樣在金陵。”
連慎微頓住:“金陵?”
明燭把事情的始末,包括風恪的藥丸都解釋了一遍,最後道:“屬下遇見了您的一位故人,是他先找到了您,也是得他相助,才將您妥帖安置下來。”
主子不想在太子麵前暴露,當時的情況也無法回去,隻能到金陵來。
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金陵的故人。
連慎微沉默良久,“……他叫什麼。”
“不如直接問我。”一道冷淡的聲音響起。
黑衣劍客跨步進來,目光直直落在床上神色怔鬆的蒼白青年身上。
“息眠。”
……
[“還有誰比你強?”
醉醺醺的老道人一拍大腿,睨著臉色不太好看的冷峻少年。
“當然是息眠啊,那可是真正的武學天才,我告訴你,同輩人之中,你隻要打敗他,”老道人指著天,“之後不久的風雲榜排名,你就是第一嘍。”
少年仇澈攥緊劍:“我會打敗他,他在哪。”
老道人隨手指向金陵。
於是他就去了,找了整整三個月,在鳳凰台上找到了息眠。
鳳凰台新出了美酒,叫清夜燭,隻有贏了比鬥的第一名,才能做第一個品嘗美酒的人。
他找到息眠的時候恰逢春日百花盛開。
那人就懶散倚在鳳凰台的樹下,戴著小半塊麵具,醉在花叢中,聞名江湖的蒼山劍被他隨手擱在一邊,腰間彆著一管碧色洞簫。
他用劍氣把人逼醒,下了挑戰書。
原本是想找一個正兒八經的日子,等這個人酒醒了之後好好比賽。
誰料半醉的少年笑著接下他的挑戰書之後,拂去發絲上沾的花瓣,當場拔了劍,劍尖隨意挑起一朵花,凜然的劍氣頓時震開。
輕描淡寫的幾招,仇澈敗了。
息眠說:“你的劍意很有意思,不過,太稚嫩了。”
語罷,他就困倦的揉著眼睛,喝完剩下幾口清夜燭,足尖輕點離開了這裡,不知去哪躲懶去了。
少年仇澈站在原地。
他第一次清晰的知道,天才兩個字與普通天賦的人之間的差距有多大。
明明是差不多的十四五年紀,息眠對他卻如同指點一個小輩。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比試,息眠沒有問他的名字,就像打敗了一個再尋常不過的路人。
往後的大半年裡,他幾乎日日找息眠挑戰。
息眠從一開始的饒有興致,到後來的煩不勝煩,最後直接躲去了風家。
直到風雲榜前年的排名戰中,他頂著壓力突破,劍意更上一層,位列第二,和第一的息眠交手百招維持不敗,才終於被他看在眼裡。
他狼狽半跪在地上,劍尖抵在地麵,幾乎握不住劍柄,顫抖的厲害。他勉強試了幾下,卻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息眠收劍,朝他伸出手,眸色認真:“朋友,你的名字?”
少年仇澈喘了口氣,甩了甩手上的血,咬牙握了上去,冷冷道:“仇澈。”
“我會打敗你的。”
息眠一怔,然後笑了:“好啊。”
逐漸的,他們變成了同輩之中彼此唯一的對手,年少時意氣風發,惺惺相惜的情誼都是打出來的。
彼時風恪、他和息眠三人一起,遊曆江湖,無拘無束。
風恪是風家的傳人,息眠是浮渡山莊的二公子,而仇澈則和一心向學的弟弟仇澄相依為命,身世實在比不上他們兩個。
但沒人在乎。
仇澈也不曾主動去了解他二人的家世背景,也沒去過他們二人的家中。
對他而言,朋友就是朋友。
倒是息眠,主動把他在金陵求學的弟弟仇澄,接到了浮渡山莊住下,笑著跟他說,他離開浮渡山莊之後他阿姐無趣的很,仇澄住過去是幫他哄姐姐高興的。
息眠偶爾興致來了,打完架之後,會用洞簫吹一兩首曲子。
又一次的比試前夕,息眠收到了一封信,看完信之後,他臉色驟然慘白,匆匆丟下一句:“欠你一場比試。”
就離開了。
在之後,就是浮渡山莊被屠殺的消息。
息眠滿手的血,抱著他弟弟仇澄的屍體來到他麵前,眼圈通紅,眼神空寂一片。
“浮渡山莊,二百三十七具屍體,你弟弟……頂了我的名。”
“仇澈,對不起,我欠你的。”
浮渡山莊多了二百三十六座墳,世人不知息眠與浮渡山莊的關係,隻知道息眠瘋了一樣追殺大半個江湖,單槍匹馬把墜月流殺的避世。
那段時間,但凡提起蒼山劍,言談間都會蒙上一層令人聞風喪膽的冷酷血色。
往後十年,仇澈就在再也沒見過他了。]
直到現在。
仇澈把包裹嚴實的蒼山劍拿出來,解開布條,遞過去,緩聲道:“你自己說過的,劍客永遠不會丟棄自己的劍。”
“仇澈。”
青年倚在床邊,虛弱笑了笑,“我已經不是劍客了。”
蒼山劍的主人,早就死在了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