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暗衛都在暗處,他身邊沒叫人跟著,自己一個人去了浮渡山莊。這裡十年未曾住人,即便是經常有人來祭拜,也不會刻意打掃這麼大的地方。
攀爬的藤蔓鑽進了牆體裂縫,青苔遍地,拱門處很多枯萎了不知道多久的花樹。
照浮渡山莊的規矩,內莊裡供奉的祠堂是主人家的地方,除了直係子孫,沒有人有資格進去,可惜山莊已無後人,祠堂封了很多年了。
他們這些人,隻能從外莊去往墓地。
外莊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應璟決看著看著就有些入神,總覺得莫名熟悉。但是細想的話,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這裡今日來了不少人,都是江湖俠士,來去匆匆,沉默寡言。
應璟決第一次來,並不清楚這裡的規矩,也不知道如何祭拜,就跟著人到了山莊後麵的墓地。
這麼多墳墓沉默在歲月裡,一眼望去,隻覺淒涼。
應璟決到浮渡山莊莊主、莊主夫人的墳前,跟著大夥上了香,燒了不少紙錢。
紙錢燒出來的灰白色飛絮總是很輕,即便是沒有風,也會被火浪吹遠,沾在祭奠之人的衣袖、發梢上,宛如故去魂靈的留戀。
嗆人的味道熏得人眼酸。
應璟決的肩膀忽的被拍了下,他一驚。
“跟我來。”
等他們兩個人一起走到沒人的地方,應璟決才出聲道:“仇先生?”
仇澈點頭。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息眠的小外甥,那天在河邊遇見看的不仔細,今天小外甥換了白衣,更有息眠曾經的影子了。
按照輩分,他該是這孩子的二伯。
應璟決:“你怎麼在這裡?”
“和你一樣,祭拜。”
“仇先生怎麼這麼肯定我是來祭拜的?”
仇澈:“息眠告訴我,你是他拜托過來的。他與浮渡山莊交情頗深,你既然是替代他來的,就不該在外莊祭奠。”
應璟決恍然,隨即遲疑:“那……”
“我帶你去內莊。”
仇澈抓著他的手腕,幾個提氣,甩開了跟著的皇室暗衛,消失在內莊裡。
這裡他也是第一次來,昨天連慎微給他畫了圖紙,不過他方向感不是很好,找了半天。
應璟決:“你在找什麼?”
“祠堂。”
“在那邊吧,剛才過來的時候,我們好像從哪裡經過了。”應璟決憑著直覺指了個方向。
仇澈順著他指的地方,轉了幾個彎,看見了雪輕亭前的祠堂。
他看了應璟決一眼。
方才他分明沒有經過這裡,這孩子卻能一下找到方向,當真如息眠所說,已經全部忘記過去了嗎。
他什麼也沒說,推開祠堂的門,瞬間煙塵彌漫。
應璟決嗆咳了幾聲,揮揮袖子。
和救命恩人有關係的祠堂,怎麼也得收拾一下。
他們兩個花了不少時間,把這打掃了一遍,應璟決咦了一聲,在破舊的蒲團下麵發現了幾張壓扁了的乾荷葉。
“這裡怎麼有荷葉?”
仇澈把祭拜的東西擺出來,“不知。”
應璟決又找了找,犄角旮旯裡翻出了不少玩意兒,幾小瓶藏的嚴實的酒,還有小風車、木劍、九連環、魯班鎖、十年前風靡的話本子……等等等等。
他甚至在蒲團的夾層發現了加厚的軟墊,攤開後,軟墊上繡著可愛的小黃鴨,針法綿密,這麼多年了都沒褪色。
好像是有人經常跪祠堂,所以把軟墊藏在裡麵,跪起來舒服。
祠堂看著不算大,這麼多東西塞到隱匿的地方,不仔細看,竟也察覺不出來。
應璟決歸整分類,歎道:“也不知道是誰,祠堂裡還玩心不收…真是……”
他目光落在了上方供奉的牌位上,最後一代人除了莊主和莊主夫人之外,還有一位叫連猶蔚的少莊主,和一位叫連瑜白的二公子。
仇澈也瞧見了。
不過他大概能猜到這些東西是誰弄的,當年浮渡山莊除了息眠,估計也沒誰會愛玩到經常跪祠堂了。
況且,這天下間,自己給自己準備牌位的,估計也就隻有他了吧。
仇澈的目光落在寫著連瑜白名字的牌位上。
意料之中。
息眠現在想做的事他大概能猜到三四分。和朝廷扯上關係,那浮渡山莊的人隻能死絕,否則會再起波瀾。
片刻後,他把香遞給應璟決:“去吧。”
應璟決接過去,恭敬彎了三次腰,想上前把香插/進去的時候,仇澈蹙了下眉,用劍柄擋住了他,“等等。”
“怎麼了?”
仇澈冷著臉:“祠堂祭拜,息眠當行跪禮,你替他,也該如此。”
應璟決:“?”
他不虞道:“仇先生也知道我的身份,大盛朝儲君隻跪當今聖上一人。息眠公子與浮渡山莊關係深厚,可即便是救命之恩,浮渡山莊也擔不起當朝儲君的跪禮。”
無量劍劍柄往前一送,結結實實抵在了應璟決的頸側,仇澈冷淡道:“這裡不是京城,隻講江湖規矩,你應了息眠,就要做到最好。彆說是你,就算今日來的是皇帝,這裡供奉的牌位,也擔得起他一跪。”
“……我做就是了。”
應璟決深吸一口氣,撥開無量劍,他知道仇澈說的有道理,不過這樣被壓著,他曆來居於上位慣了,心裡總是憋得慌。
他把原本的香插/進去,一撩衣擺跪在蒲團上,磕了三個響頭,重新奉了次香。
仇澈臉上冷淡之色稍緩,看應璟決的目光裡,這才帶了幾分看小輩的意思,“再去一個地方,”他拉起剛祭拜完的少年儲君,關上祠堂,去了北邊不遠的地下寒殿。
那是冰雪琉璃的地方,很小。
寒殿的位置長在寒眼上,冒出來的水卻不多,浮渡山莊索性就把它打造成了一個天然的地下冰屋。
地麵覆冰,寒氣繚繞,不太好走,這裡還有一個牌位。
仍舊是少莊主連猶蔚的。
周圍寒氣繚繞,種滿了玉檀梅,有的還開著,有的枯死了,還有些人造的假梅花。
玉檀梅宮裡也種了不少,父皇鐘愛這個品種,每年都會親自料理,應璟決認得。
“這裡怎麼還有一個牌位?”
仇澈:“跪。”
應璟決這次沒等他用劍逼,跪下磕了三個頭:“這裡沒有香爐。”
仇澈:“這裡不用,少莊主不喜歡那些。”
應璟決站起來拍了拍衣擺,好奇的看了眼四周,“為什麼要在這裡也放一個牌位,祠堂不是有嗎?”
仇澈想起息眠和他說的,安靜片刻,解釋道:“少莊主喜歡冬日冰雪,卻逝於六月初夏,見不得梅花綻開。所以就有個人,在這裡移植了梅花,怕活不了,還弄了些假的來。”
“那個人是息眠公子嗎?”
“是,也不是。”
應璟決笑了:“哪有這種說法,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江湖人說話都這樣嗎?”
仇澈搖搖頭,不知道說什麼。
應璟決:“仇先生既然知道息眠公子拜托我的事情,應該是那天離開後就見到了他,息眠公子手上的傷如何了?可有找到風家傳人?”
手上的傷?
仇澈回想片刻,他和明燭剛碰見時候鬨了烏龍,息眠除了手背上被他磕碰出來的淤青,他沒發現手上其他地方哪裡有傷。
他敏銳的察覺到什麼,不動聲色順著應璟決的話往下說,“不管如何,找到風家傳人才是關鍵,不過京城名醫不少,可有個中高手?”
應璟決歎了口氣,“京城是有名醫,但即便是華佗在世,息眠公子曾經被挑斷的右手手筋,估計也回不到最初的完好無損了。”
“我一個朋友的師父,認識位性情古怪的大夫……”
他說了什麼,仇澈已經聽不太清。
他大腦一片空白,思緒在聽到‘被挑斷的右手手筋’這裡的時候,就被這裡無孔不入的寒氣凍住了。
[仇澈。]
[我已經不是劍客了。]
昨天息眠臉色蒼白的倚在床邊,笑著說的這句被他當成玩笑的話,再次清晰的浮現在耳畔。
遞過去的劍,息眠右手沒有接穩,砸在了棉被上,還若無其事地對他解釋。
[……抱歉。]
[剛醒,沒力氣。]
仇澈忽的不敢再深想下去,息眠究竟是抱著何種心態,才能對他笑著說出那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