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連慎微垂眸:“你們兩個,等過了今日,自己去領罰。”
天南鬆了口氣,說了聲是,連忙去準備進宮用的馬車和令牌。
很快,連慎微就坐在了馬車裡,快速往皇宮趕去。
他眸色沉沉。
原以為隻是新帝登基事務繁忙,加上他這個權臣太過礙眼,應璟決想削權,這才這幾日都沒什麼動靜。
沒想到邊疆已經亂起來了,而他居然遲了這麼多天才知道。
那臭小子……
一登基就遇見這麼大的事。
恐怕這幾天都沒睡好覺吧。
攝政王進宮的消息很快傳進了應璟決的耳朵裡。
應璟決剛看見邊疆來的第二道折子,聽見這消息的時候,他第一反應不是詫異,而是警惕和揣度,以及壓在心裡很久的冷意。
他幾乎不受控製的回想起那天看見連慎微提著劍,從他父皇寢宮裡出來的場景。
應璟決:“宣攝政王在西暖閣見。”
***
西暖閣內安神香繚繞。
連慎微房間裡的香料是風恪調出來的,他聞起來接受良好。
皇宮裡的安神香他原本也是聞的貫的,不過現在卻不行,一聞見他就忍不住想咳嗽,胸腔悶痛。
偏生不是的是不是應璟決故意想晾著他一會,連慎微在這裡等了小半個時辰,才姍姍來遲。
他到的時候,案上的茶水都換了兩盞。
“朕初登基,很多事處理,讓攝政王久等。”
少年天子穿著一身黑金衣袍,語氣客氣疏離,舉手投足之間已經能看見帝王的威嚴。
他沒有像還是太子的時候,對著連慎微行禮,而是直接略了過去,一撩衣擺坐在正位。
連慎微看著他。
心說確實是成熟不少,然後目光落在應璟決眼下的青黑上麵,不免蹙眉。
他點了點頭:“無事。陛下萬安。”
“聽聞攝政王前些日子病了,”應璟決,“朕還沒有抽時間前去看望,不知道現在可好全了嗎?”
“已經好了。”
連慎微:“聽聞邊疆之事讓陛下掛心,特地過來看望。”
應璟決:“攝政王當年做朕的老師,教得很好,不必掛懷。”
這不冷不熱的一句,已經是疏離至極。
連慎微神色稍斂。
因為擔憂應璟決處理不過來而趕過來的關切,一點點冷卻下來。
應璟決對他疏離,這是好事。
連慎微心裡道。
他靜默片刻,起身:“既然如此,臣告退。”
他即將走出暖閣之前,應璟決叫住了他:“等一下。”
少年天子盯著連慎微的背影,眼珠黑沉,緩步下來。
“朕,一直有一個疑惑。還請老師解答。”
他叫了老師,聲音卻更冷了。
連慎微側過身:“什麼事。”
應璟決走近,已經超過了帝王與臣子之間的安全距離,周圍的暗衛暗自戒備起來。
“那日父皇駕崩,宮門封鎖,我去紫宸殿,看見了你從裡麵出來。”他用了我和你作為稱呼,此刻沒有把自己當成帝王。
連慎微眉尖一皺,心裡微詫。
“……老師,”應璟決在連慎微麵前站定,他的身量已經長得和連慎微差不多了,“你告訴我,父皇的駕崩,和你有沒有關係。”
小誌子:“陛下……”
“都出去。”
應璟決低喝道:“全都滾出去!”
這個全,自然也包括暗衛。
等人都清空之後,應璟決又重複了一遍,一瞬不瞬的盯著連慎微。他掩在龍袍下的手指緩緩攥緊,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的緊張。
好像從古至今,男子都會把自己的父親當成自己成長的標杆,或者一定要超越的目標。他們敬重自己的父輩、當然,如果自己有了足夠的能力,也會忍不住去和父輩較量。
應璟決的父皇沒有關心過他,他從少時把連慎微視作老師,到現在的視若仇敵。沒有一時一刻不是把連慎微當成他要超越的目標。
這個被視為大盛朝權佞的攝政王,在他心裡宛如半個父親。
即便他們之間的年齡差了才十一二歲。
從仰視到俯視,從崇拜到敵視,這是他們長幼之間第一次明麵上的交鋒。
“老師,回答我。”
連慎微靜靜的看著他。
許久,他低頭笑了,有些欣慰。
然後慢慢往後退了一步,“陛下,長大了。”
他抬起頭,看著應璟決,說了一句話。
——
[……你父皇不是我殺死的,但他的死,確實和我有關。]
西暖閣裡隻剩了應璟決一個人,他站在原地,腦中回想著連慎微最後的那句話。
小誌子心驚膽戰的進來,“陛下。”
應璟決從西暖閣走到紫宸殿,找出收起來的一張黑色手帕。
這是之前在臨焚城遇到襲擊的時候,他拉了一下連慎微,手背被劃傷了,連慎微拿來給他止血的手帕。
他記得很清楚。
連慎微那一瞬間的緊張和關切的反應不似作假。
他記得,就一直留著這張手帕。
所以即便是對他越加警惕,他也還是保有一份猶豫,猶豫連慎微對他是不是還有一份真心在,很多減除連慎微黨羽的計劃他都沒有實施。
他信了連慎微說的話,父皇不是他殺的。
但他不明白,父皇生前對連慎微的照拂和愛護,遠遠超過他這個親生兒子,為什麼父皇臨死之前,連慎微非但沒有進去看過一眼,還在父皇臨死之前去加快他的死亡。
應璟決讓小誌子準備了一個火盆,然後把手帕丟進了裡麵。
火舌吞噬,火光明滅。
——
另一邊。
連慎微走出宮門的那一刻,就已經想好了北夷進攻這件事的應對之法。
他坐在馬車裡,悶咳了好一會,口腔裡泛起血腥氣的時候,他熟練的用帕子捂住唇。
大概是受了刺激,這次咳出來的血比平時多一些。
關於景成帝的這件事上,他不想瞞,也瞞不了,索性不如坦白。應璟決會怨恨他,不過那種淺薄的恨,比叫人喘不上氣的血海深仇好了太多。
攝政王這個身份必然不可能長久,大廈傾覆在他的推波助瀾之下隻會更快。
到時候怨恨也好,冷漠也罷,北夷事情了結,奸細揪出來後,他就一走了之,京城之事都與他毫無關係。
天南的聲音從外麵傳過來:“主子,沒事吧?”
連慎微攥起帕子:“沒事。”
回到府中的第一件事,他率先去找了仇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