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慎微想問為什麼最開始的時候不告訴他,為什麼忽然來了京城,他從詔獄裡出來有多久了?他想將風恪說辭中的不合理的地方一一挑出來。
可他卻沒再追問,好像今日攢出來的力氣一下子耗儘了,眉間再次升起揮之不去的疲倦。
連慎微聲音恢複平靜:“你們平安無事就好。”
他現在這樣,苟延殘喘,隻是拖累。
風恪心中沉了沉,“隻要你想好,就會好起來的。等你沒事了,就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
連慎微:“我沒有想去的地方。”
他甚至都沒有等風恪在他掌心寫完。
風恪頓了下,和仇澈對視一眼。
後者心領神會,用了點力道,寫:“你還欠我一場約戰,息眠,我不是來救你的,我是來討債的。”
連慎微:“我……”
仇澈:“彆說對不起,阿澄的事,我不怪你,但也沒原諒你。”
假的。
隻是如果能讓眼前的人心裡的多一點牽念,他不介意這樣說,再狠一點他也說得出來。
風恪寫:“那小子給你定罪你就有罪了?有點出息行不行,你就當那個叫連慎微的攝政王已經死了又能怎麼樣?”
“你以後都不用那麼累了。”
“聽哥的話行不行?”
“我和仇澈都在這裡呢。”
即便是璟決小子瘋了,真的把人送到了處刑台,他們劫法場又能如何,少年時他們三個輕狂的事兒沒少做,哪次不是在圍攻下輕鬆突圍。
左右不過又一場並肩戰鬥,仇澈在,一滴血也不會濺到連慎微身上。
風恪:“你是有靠山的。”
所以,不要害怕從暗沉沉的孤寂歲月裡走出來,不要害怕逝去的親人會在九泉之下苛責,不要覺得自己罪孽滿身,逼著自己戴上沉重的枷鎖。
他這些字,寫的有點久。
寫完後,風恪有點忐忑,不知道會得到一個什麼樣的反應。
連慎微一直沒什麼動靜,等他寫完,道:“字太多了風恪,感覺不出來。”
他慢慢把掌心蜷了起來,收攏在袖口中,以他現在聽不見也看不見的狀態,這無疑是拒絕交流的意思。
連慎微垂眸:“我累了。”
仇澈拍拍風恪的肩膀,然後推著素輿到了床邊,單手攬住連慎微的肩,一個用力,扶著他躺好,順勢給他搭上了被子。
風恪神情不似失望,而是若有所思地往床榻的方向看了一眼。
-
應璟決幾人在外麵等了大概半個時辰,風恪和仇澈走出來了。
明燭問道:“主子怎麼樣?”
仇澈瞥了一眼風恪,“沒吃飯,睡著了,我們的說辭他沒怎麼相信。”
風恪咳了咳,“我們編的謊話其實不合理的地方很多……總之也湊合,他沒追問,隻要你們幾個暫時彆被他認出來。”
應璟決:“世伯看起來心情不錯?”他其實有點擔心小舅舅沒吃飯,怕餓著了。
“自古醫病難醫心。”
風恪簡單將剛才的事說了說。
厲寧封聽完,憂心道:“師父這種狀態不妙啊。”一想起之前璟決說的碎瓷片的是他就犯怵,現在整個攝政王府,包括小廚房在內,找不到一件瓷器,全都換成了木質的或者銀器。
“嗯……”風恪沉吟,“雖然不好,倒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差,他這樣讓我想起來小時候一件事。”
他自小和連慎微一起長大的,自然知道很多彆人不清楚的事。
連慎微小時候很調皮,偏偏十分聰明,惹了禍自己收拾乾淨,不叫他老子知道一星半點。
後來他在風家,聽他老爹說,瑜白惹事兒被發現,已經關起來好幾天了,他爹讓他去看看。
風恪去了,在窗戶上掏了個窟窿,往裡頭吹口哨。
裡頭好久沒動靜。
他那時候五六歲,瑜白四五歲,都很小。
因為擔心,他就踩著石頭往祠堂裡麵看。
找了半天,風恪在旮旯裡找到了一個小小的影子。
小影子隻有一小團,對著牆麵壁,看動作,應該是在委屈吧啦的抹眼淚。
風恪心裡哎呦一聲,忍不了了,把小毒蟲放進了祠堂外麵的鎖裡,然後溜了進去,輕手輕腳的走到小瑜白身後,糾結的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
“那個……你爹罵你什麼了?”
沒吭聲。
並且因為他的到來,那抹眼淚的動作也停了,好像覺得偷哭被抓很丟人。
風恪又戳他一下:“哥抱抱你?”
小瑜白把自己往牆角縮了縮。
風恪再戳:“喂,吃不吃糖?烤雞?你回頭看看我。”
縮的更小了。
他一戳,人就一縮。
最後就像一團長在角落裡發黴的白色小菌菇。
風恪沒忍住,捧著肚子樂了。
小菌菇惱羞成怒,耳朵通紅,用一種惡狠狠的語氣小聲說:“揍你!”
後來風恪才知道,那次是因為連瑜白跟人打架,自己理虧不說,還摔掉了一顆門牙,導致說話漏風。
他阿姐心疼,板著臉嚇唬了一頓,連瑜白知道自己做錯了,可又實在委屈,這才慫了吧唧的躲起來哭。
平時那麼鬨騰,三四歲的時候其實就是被寵著的膽小鬼一個。
……
時隔久遠,和現在的事情關聯也不大。
風恪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想起那麼小的時候的事。
他總覺得剛才連慎微那種逃避關心、和突然沉寂下去的反應,不是件壞事。
就像是一開始他如何戳都不理他的發黴小菌菇。
多戳幾下,最後不也是惱的開始罵人了嗎?
醫人醫心。
風恪招招手,示意其他人過來,“我給你們講講接下來一段時間……”
-
臥房內。
說累了要休息的人,睜開了眼。
掌心被摩擦久了,還殘留著熱麻感,好像還有人在他掌心寫字,即便感官所及之處,都是無聲無光,也似有人陪著他一樣。
連慎微呼吸平而淺,無意識摩挲了一下指尖。
無神的眼睛沒有半點波瀾。
許久,他才闔眸,倦怠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