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硯垂眼,將兔絨大氅解開,蓋到沈熙洛的身上。
柴房的門扉推開,殘雪卷入幾粒,門合攏,少年高挑挺拔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琉璃五色燈中流轉出柔暖的光,照在沈熙洛獨自沉睡的麵容。
*
霽雪晴日,鳥雀啁啾。
沈熙洛醒來時,發現自己在屋舍中,她身上蓋著柔軟的衾被,炭火盆篳撥燃燒,暖氣氤氳。
少女擁被坐起,發絲幾縷淩亂,她神情茫然。
昨日的少年呢?
沈熙洛納悶。
她分明是在柴房中睡著了。
難道俊美失憶的少年在現實中不存在,隻是她做的一場夢。
沈熙洛悵然若失,她伸手,要拉開合攏的床帳,指骨分明的男性手指在她觸到床帳時,為她拉開了簾子。
沈熙洛仰眸,與站在旁側的少年怔然對視。
蘭硯衣著乾淨,半低鴉色睫毛,目色淡淡。
“你......沒有走呀。”沈熙洛耳尖微紅,聲音細小,唇角輕輕地勾起。
蘭硯撩起眼皮,黝黑桃花眸溫和,直白問,“為何驚訝,你不想看到我嗎?”
沈熙洛臉騰地紅了,她一時間無法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雖然她看的話本很多,但這是第一次與一個陌生少年進行這般對話。
而且她此刻坐在床榻上,心情突然多了些局促。
沈熙洛呼吸有些不穩,紅著臉說,“沒有。”
她的臉龐忽然很燙,抱著被子向後縮了縮。
蘭硯奇怪,“你怎麼了?”
少年俯身,他一隻手扯著床帳,指骨繃起淩厲弧度。
沈熙洛後退,他湊近沈熙洛。
“你生病了嗎?”蘭硯看著她怪異的神情,低聲問她,呼吸輕輕。
沈熙洛:“......”
“沒有。”她匆忙帶過。
為了避免他繼續靠近追問,少臉頰更熱了,斬釘截鐵道,“我是想讓你留下的。”
蘭硯露出笑,很開心的樣子,“那就好。”
否則,她見過他,隻能殺了她。
沈熙洛有種偷偷做壞事的忐忑緊張和羞赧、期待的複雜情緒混雜在一起。
她轉而問他,“是你帶我回來的嗎?”
“嗯。”少年點頭,他薄唇揚著笑意,無辜澄淨。
“你是怎麼帶我回來的?”沈熙洛好奇,“又怎麼知道我住在這間屋子?”
她對這個神秘少年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我抱你回來的。”蘭硯回答。
沈熙洛表情微僵。
蘭硯繼續回答說,“這間屋子有你的氣味。”
“氣味?”沈熙洛震驚。
沈熙洛臉紅,趕忙嗅了嗅自己,怕有什麼奇怪的味道,她昨天未來得及沐浴。
“你的衣裳都是那種味道。”少年篤定。
輕柔的軟香,帶著細微的甜意。
沈熙洛睫毛顫抖,暗覺今天要好好地沐浴一番。
她尷尬了一會兒,看著少年,發現他換了衣服,穿的是她熟悉的,保護她的侍衛衣服。
“你身上的衣服是哪來的?”沈熙洛轉移注意力,輕聲詢問他。
“我從你的侍衛房間裡拿的,而且我還洗了個澡,不會讓你覺得我很臟。”蘭硯坦誠道,他覺得她幫他掩蓋了身份,他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交換出利益,譬如他的誠意。
“洗澡?”沈熙洛有點疑惑,“你在哪裡洗?”
夜深時分,侍衛房裡也沒有水。
難道是他自己重新燒了水,可他身上的傷還沒有痊愈,這樣會累極傷口。
“就在這裡。”蘭硯指了下屏風,悠悠說。
沈熙洛愣了下,她意識到蘭硯用的是她房間中的水。
“可那水是涼的......”沈熙洛呐呐。
少年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臉龐,“沒關係啊,我不怕冷,洗的很乾淨。”
沈熙洛抿了抿唇,還想說,那是她用來沐浴的水,雖然沒來得及用。
萬一她先洗過,那他再洗,算什麼?
見沈熙洛躑躅,蘭硯的睫毛撩動,他的笑意微微幽涼,“我已經將血汙清理掉了,衣服也扔了,你不用擔心會暴露。”
“我不是在意這個。”沈熙洛將臉埋在被子裡,她深吸口氣,又發現自己的頭發是散的。
他還幫她解了發簪。
他到底在她睡著的時候做了多少事情。
這時,若菱的聲音響起,“姑娘,起了嗎?”
若菱習慣性地敲了幾下門,然後進來要為沈熙洛整理床鋪以及幫她梳妝。
若菱的身影在屏風後出現,沈熙洛一個激靈,她看向半扯床帳的無辜少年,慌張咬緊唇瓣,胳膊匆忙地拽住他的腰,把他拽到榻上,床帳混亂地垂下,遮擋裡麵的情形。
被子窸窣,沈熙洛為少年兜頭蓋上,少女的氣息裹挾著蘭硯,她與他緊張咬耳朵,“你彆出去,先躲著。”
蘭硯眸光晃動,抿緊薄唇。
他本來......可以躲在梁上。
少女的身體與他的身體緊貼,她抱住他的後背。
她的四肢脆弱纖細,發絲柔軟。
蘭硯撐在她的身上,覺得會壓疼她。
隻是,這樣從外看來,床被的輪廓很是明顯。
沈熙洛意識到這點,她焦急,又有點不好意思,用很低的聲音說,“你可不可以換個姿勢。”
“姑娘?還沒起嗎?”若菱走向床榻方向。
蘭硯察覺到,身下的少女更加慌張了,肩膀哆嗦。
蘭硯翻身,他摟住沈熙洛的腰,讓她躺在他的身上,手指緊緊扣住她的身體。
轉瞬間,沈熙洛的視線天翻地覆,她的脊背靠在少年身上,臉龐擦過他的脖頸,他喉結不經意滑動,沈熙洛僵硬不敢動彈。
若菱聽到床被的動靜,疑惑走近,“姑娘?怎麼了?”
“我......”沈熙洛聲音帶著水汽。
若菱愣了愣。
“我還想繼續睡。”沈熙洛低聲,呼吸亂著,悶悶道,“若菱,我昨夜抄《女誡》,抄了一晚上,好困。”
若菱立刻皺眉,生氣道,“姑娘趕路那麼久,本來就很累,需要在驛站好好睡一覺休息,那莊嬤嬤簡直是一點也不體諒姑娘。”
沈熙洛慌亂又心虛的聲音在被子中響起,“讓我再睡一會兒吧。”
若菱應下,為沈熙洛拉緊了床帳。
“驛站環境簡陋,委屈姑娘了。”若菱關懷說。
接著,若菱輕手輕腳地收拾著屋內的東西。
若菱疑惑地看著椸枷,上麵同時掛著紅鶴氅和兔絨大氅,心想姑娘的心思真是捉摸不定,又將兔絨大氅拿回來了。
沈熙洛聽著外麵的動靜,她表情變化。
若菱不走,她就要繼續裝睡,繼續躺在少年的身上。
距離太近了,她能感受到他身體的弧度,有力的胳膊壓著她的腰。
少年的呼吸壓低,無聲無息,但沈熙洛聽到他忽然悶哼一聲,氣息微喘。
沈熙洛臉紅,她不小心壓到他的傷口了。
“對不起。”沈熙洛小聲道歉。
蘭硯睫毛眨動,若無其事,穩住氣息,“沒事,我不疼。”
他的傷口那麼深,怎麼可能不疼。
沈熙洛一時間擔憂少年,又覺得他乖巧。
終於,若菱收拾得差不多了,輕手輕腳地離開。
沈熙洛鬆口氣,正要掀開被子,突然聽到若菱與另一人在門口起爭執的聲音。
“我們姑娘還在睡,您老人家先請回。”
“都辰時四刻了,沈娘子怎麼還在睡覺?”莊嬤嬤不滿。
“姑娘一路奔波,休息一下怎麼了。”若菱冷臉看莊嬤嬤。
莊嬤嬤得了白眼,她窄細的眼睛怒視若菱,刻薄的臉一下子扭曲,“真是窮鄉僻壤的小破落戶,不識抬舉。”
“老身教導規矩還不是為了你們家姑娘好。”
若菱:“呸!我看你就是想刁難我們,才不是誠心讓我們去侯府,我們姑娘明明跟侯府有著正兒八經的親緣,是你這個刁奴阻攔著我們姑娘去長安,本來我們今日就要離開這裡了。”
莊嬤嬤冷笑,“老身不與你這個小蹄子計較,讓沈娘子出來。”
“我已醒了。”然而,沈熙洛的聲音從裡間傳出,“不過,嬤嬤還是先回去為好。”
她帶著催促,聲線慵柔。
莊嬤嬤的臉色難看。
果真是表麵一套背地一套的狐媚子。
被子擁擠,少年少女擠在一起。
沈熙洛低著眼,脖頸通紅,靠著思緒轉移注意力。
她神思微散,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可能是用了她屋子裡的東西沐浴,他沾染了點她的味道,女子軟香。
原來是這種味道......沈熙洛後知後覺地恍然大悟。
他當真是直白,沈熙洛一時間,忍不住遐想少年隔著屏風,在她身旁褪衣沐浴的樣子,她暗暗懊惱自己的想法,但控製不住。
莊嬤嬤扯扯刻薄的嘴,裝作和善地提醒,“沈娘子莫要忘了課業,老身不生氣,下午會繼續教導沈娘子。”
被子中,沈熙洛垂眼,抿了抿唇。
“你討厭她?”沈熙洛耳旁響起少年輕柔的聲音。
沈熙洛微微驚訝,她發現少年不懂人情世故,但對她的情緒能夠敏感覺察。
沈熙洛沒有反駁他的問題,安靜默認。
她以為,這樣話題就結束了。
沈熙洛聽著少年的低弱呼吸聲,緊張等待莊嬤嬤離開。
蘭硯想,那莊嬤嬤來之後,她似乎很不舒服,身體更加緊繃了。
他用習以為常的宮中陰狠手段思考。
死掉一個下人,對於主子而言,是平淡不起波瀾的事情。
少女嬌貴,嬤嬤本不應該命令她。
“如果你不喜歡,那我幫你殺了她。”少年湊近沈熙洛的耳朵,呼吸激起灼熱顫栗,溫柔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