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之人(1 / 2)

第二章

在吉祥的驚呼聲中,方才還立在書案後的蘇淼淼拎起裙角,徑直奔出了如意樓,如一陣冷冽的風。

清冷的雨絲撲在麵上,是蘇淼淼最喜愛的蒙蒙細雨,這一刻,卻隻叫她覺得渾身寒涼。

蘇淼淼並不相信耳邊怪異的聲調,比起這樣的無稽之言,她寧願相信是自己得了什麼刁鑽的妄聞之症,甚至乾脆就如母親方才的玩笑一般,是被高熱燒出了癡癲!

但許是事關心上人,隻是一遍,那刻板男聲說出的內容便已叫她死死記在了心裡,又如魔音繞耳,在她腦中盤旋不覺。

這無法忽視的回響逼得蘇淼淼焦灼難安,終究忍不住衝出了小樓。

【就在今日,玉雨台上,在綿綿細雨之中,簫予衡遇到了他注定的愛人。】

今日、細雨、玉雨台。

前兩項都已擺在眼前,而玉雨台,就在公主府內苑的回廊之上。

蘇淼淼匆匆行過水邊,赤色的裙角翻飛跳躍,如同雨中搖曳,不肯低頭的倔強紅荷。

水道迤邐,回廊曲折,熟悉景致在她眼前一一略過,

就在蘇淼淼即將越過最後的拐角時,迎麵卻猛地撞上一道身穿白綾裙的單薄身形。

蘇淼淼踉蹌幾步便站定了身子,還能順手接住了朝她跌落的傘柄。

可對麵的身形卻似撞得不輕,薄柳一般無力倒在了丫鬟身上,惹來一片驚呼:“姑娘怎麼樣?你這人是不是沒長眼睛?大姑娘有個好、姑、娘……”

蘇淼淼拿開擋住麵目的紙傘,丫鬟竹影的訓斥戛然而止,換成了驚惶的問安:“二、二姑娘安。”

“是我沒留神,姐姐你怎麼樣?”

蘇淼淼沒有計較丫鬟的冒犯,看到摔在地上的人後,她也擔憂的屈膝上前。

她撞倒的正是自己同父的姐姐,蘇卿卿。

同為姐妹,但蘇卿卿明顯更單薄些,肩若削成,腰如約素,搖搖欲墜的扶著丫鬟,看起來就更加羸弱。

瑞安長公主多年來避著這個繼女,也有大半是為了這個,太瘦了,都怕一不小心把孩子骨頭抱折。

蘇卿卿抬頭,露出蒼白的麵色,一聲“無事”還沒說完,便又忍不住一陣輕咳。

想起姐姐昨夜裡還咳了血,在回廊裡還打了傘,蘇淼淼愈發自責,伸手剛剛碰到對方小臂,刻板僵硬的怪異男聲卻又一次突兀響起——

【蘇卿卿的名字,來源於她的生身母親,母親的死,換來了她的生,血泊之中,母親顫抖的手心撫過她的額角,眷戀又不舍的發出最後的呼喚,卿卿,卿卿。】

【沾染著鮮血的嬰孩緊閉雙目,渾身紫青,這始於悲劇的卿卿之名,也注定了她一生的坎坷。】

這又是什麼晦氣話!

蘇淼淼攙扶的動作猛地一頓,原本就覺得這怪異的聲音荒唐無稽,聽了這話,更是忍不住生出了滿腔怒意來。

她之前並不知道姐姐的名字還有這樣的來源,可即便當真如此,長姐生母臨終前的呼喊,為母之心,也隻會盼著女兒富貴榮華、平安喜樂,憑什麼就成了不詳的悲劇坎坷?

“姑娘當心,慢些。”

蘇卿卿的丫鬟一左一右,從蘇淼淼手中接過臂膀,將自家姑娘小心扶了起來,又照料著朝後退了幾步。

或許是蘇淼淼麵上的憤怒太過明顯,丫鬟竹影沉不住氣,瞧向蘇淼淼的目光裡都帶了戒備與敵意:[她定是氣惱駙馬先給姑娘先看了太醫,故意來撞的!]

蘇淼淼皺了眉頭,張了張口,卻又沒有教訓解釋。

玉雨台便已近在眼前,姐姐都沒誤會,她更沒有耐性與一個丫頭計較。

想要今日的種種異狀,蘇淼淼低頭撿起紙傘,重新塞進長姐手中,便打算先去前頭看個究竟。

也就是在這時,刻板的聲音又起——

【她的手中擎著一把素白的幽蘭傘,竹骨纖細,如她的手腕,潔如羊脂,細如鶴翮,那潔白的一抹,縹緲得像是空穀中的一團霧。】

蘇淼淼的腳步瞬間一滯!

她怔怔看向接了紙傘的長姐,腦中隱隱猜到什麼,又猛然回頭——

隔著氤氳的水霧,她果真在玉雨台上看見了簫予衡。

早春時間,梨花未開,隻扶疏的枝葉間綴著點點寒苞,蘇淼淼最熟悉的簫予衡頭插玉簪,手握折扇,正蕭然立於梨樹之下,直直看向她身旁的蘇卿卿。

能讓蘇淼淼一見鐘情的簫予衡,當然是好看的。

六皇子是當今天子年少時,在行宮與宮女一夜風流留下的子嗣,天子歸京,宮女在千裡之外生下皇子,往後便也就這般長在江南行宮,直到生母病逝,無人照料,才被接回京城。

這樣的出身遠不如京中皇子貴重,最開始,也無人在意一個長在外頭的年幼皇子。

但十四歲的簫予衡風姿秀逸,光風霽月,如珠玉置於瓦礫,在宮宴第一次現身,便讓天子一改從前的忽視,親自賜名,也讓席間所有輕視的目光都換成了讚歎欣賞。

這讚歎的人裡,便包括一個蘇淼淼。

蘇淼淼直到如今,都清楚得記著那一場花朝宴,看見簫予衡的第一眼,她便覺自己的心口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催促她上前,去表白去親近,與這人永生永世都在一塊,一刻也不分離。

她從前喜歡很多東西,但不論下雨鳧水,還是跑馬騎射,但從沒有那一種喜歡,來得這樣堅決又動容。

也正是這樣的感覺,讓她心甘情願收斂性趣,改變喜好,隻為了博對方一次讚許,一句喜歡。

蘇淼淼以為自己是成功的,或許是因為自幼的經曆,將衡哥哥養成了外溫內冷的淡泊性子,旁人隻說六皇子溫柔和氣、君子謙謙,但極少有人能真正走近他心裡。

近五年的光陰,她便如同百折不撓的飛蛾,一次次上前,一點點改變,親眼看著衡哥哥從生疏變得熟稔,眼底的疏冷淡漠也漸漸變成了動容與深情。

這樣的衡哥哥,又怎麼會有什麼突如其來的愛人?又怎麼會讓她自取其辱?

蘇淼淼痛苦的攥緊手心,自欺欺人的閉上雙眼,但耳邊的聲音仍舊一字一句,念得死板又清明:

【世界在這一瞬間歸於沉寂,簫予衡沉寂多年的心,於這一眼驚鴻之中,驟然綻出炙熱而絢爛的光焰,震若雷霆。】

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因為太過荒謬,反而叫蘇淼淼僵在原處,失去了任何反應。

“淼淼。”

最終喚醒蘇淼淼,是簫予衡溫潤的呼喊。

剛才還在玉雨台上的簫予衡,不知何時行到了麵前,

簫予衡一身錦綢袍乾乾淨淨,不見一絲紋繡,襯著他的修朗身形,就更顯清潤如玉,如沐春風:“這是怎麼了?”

在這樣的關懷中,蘇淼淼在痛苦與驚疑之中,又難以自控的心跳加速,生出一股微醺般的雀躍與陶然。

蘇淼淼對這感覺十分熟悉,在宮宴上第一眼看見簫予衡的一刻,每一次看到衡哥哥,她都會這樣憧憬心動。

她隻是沒有想到自己的鐘情這般執拗,這種時候都沒有一刻消退。

多年來的習慣,讓蘇淼淼下意識的直身垂眸,奔跑時的肆意隨性一點不見,渾身上下都是簫予衡最喜歡的嫻雅端莊、柔順溫婉:“衡哥哥。”

她出門匆忙,沒來得及更衣梳妝,身上還是她自個喜歡的嫣緋衫、碧水裙,粉黛未施,烏發也隻是用朱色的絨花係了燕尾,隨意的垂在腦後。

但豆蔻之年的女郎,青春便已是最好的妝點,蘇淼淼打小康健,何時都是一副白裡透紅的好氣色,即便此刻唇色微白,聲音嘶啞,圓亮的杏眸也仍舊分明透亮,仿佛燃著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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