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場爭執,到底還是不歡而散。
蘇淼淼沒有再強逼姐姐出麵對質,自個也沒有再與簫予衡分辨,不光是因為不被相信的氣惱委屈,更多的,是姐姐與其餘人的反應,讓她忽的發覺——
沒人會相信她。
簫予衡的名聲太好了,最得陛下看重的六皇子,世人皆知的謙謙君子,光風霽月、柱石之堅,從前朝到後宮,都恨不能將最好的辭藻都堆去他的身上。
相較之下,她隻是癡戀簫予衡多年,且不管不顧鬨得眾人皆知這一項,便已站在了天然的弱勢。
莫說隻是一枚碎石,便是她撿到的是刻著簫予衡名號的牌配,隻要他說一句是救人時跌落,甚至乾脆就是她竊取誣陷,都有的是人附和相信,反過來說她是因愛生恨,妒忌生事。
簫予衡……竟然是這般陰險狡詐的人!
當蘇淼淼裹著濕透的衣裳獨自行進如意樓時,心中還在憤憤難平,一時氣怒簫予衡道貌岸然,陰險叵測,一時心疼自己看錯了人,白白拋費了五年光陰,一時閃過姐姐有眼無珠,不識好人——
滿腔不服氣轉到最後,越發激起了她的脾氣,思量著一會兒就要去母親說清原委,母親一定會信她,她還可以去宮裡求皇後娘娘,對了還有陳昂,那個落水要他去救的老頭說不得也是簫予衡的手筆,就是為了壞他與姐姐的姻緣!
三個臭皮匠還能謀事呢,她們一雙長公主裡的姑娘,配著國公府裡襲爵的孫子,總不能叫簫予衡就這麼白白欺辱哄騙了去!
但等著她沐浴、更衣,被吉祥姐姐催著灌了半碗薑茶,再趕去西暖閣裡,曬著暖烘烘的日頭將一頭濕發都一並曬乾,便覺滿身的精氣都隨著身上的水汽一並蒸了出去。
想到簫予衡時,也不再義憤填膺,反而又如三日前那般難過喪氣起來,甚至隱隱又有些不舍。
她怕不是也著了風寒?這麼點涼水,不應當啊?
蘇淼淼疑惑的摸摸額頭,沒覺著熱,便隻當沒事的閉口不提,免得吉祥姐姐知道了,隻怕剩下的那半碗薑湯也要捏著鼻子灌給她。
人總是不經念叨,蘇淼淼才想起吉祥,吉祥利落的聲音便在簾子響了起來:“外頭書房裡的小子來問,昨日送的話本子姑娘看得如何?可要他們再找?”
蘇淼淼回神,有些沒意思的搖頭:“罷了,不要了。”
這事兒是她三日前提的,因為耳邊那奇怪的聲音說了什麼故事主角,偏偏具體情形卻又說得模糊不清,她冷靜之後,想著萬變不離其宗,便吩咐吉祥多給她尋些時興的話本子來,借著縷縷頭緒。
這要求也不算麻煩。
長公主養女兒十分開明,蘇淼淼打小就能在母親存書的箱籠裡翻畫看,吉祥聞訊之後派小丫鬟走了一趟,便乾脆將長公主裝本子的木箱都搬了過來。
但市井中的話本多如煙海,也不乏汙穢醃臢,男男女女龍陽磨鏡的“奇書”,總不好叫她一個小姑娘家知道,長公主挑過一遭,最後給她送來的就多是些神仙誌怪、西廂牡丹的名篇。
蘇淼淼窩在書房裡瞧了兩日,叫這些千篇一律的套子看得頭疼,便乾脆尋了父親書房裡伺候的小廝,點明要他們找府裡沒有,女主角一開始並不喜歡男主,甚至另有心上人的故事給她。
也就是此刻吉祥口中,昨日剛剛送來的話本子。
一本是演義,是戲說了本朝太宗,講的是前朝公主成了女殺手,忍辱負重幾番行行刺太宗,但太宗英明神武,幾番交手,生出情愫,最終抓住了女刺客也不忍心殺了,從此封為妃子,留在宮中。
平心而論,這故事寫得不錯,隻是將戲說的太過,太宗那是她的正經外祖,這樣胡編亂造的東西看著奇怪,蘇淼淼隻匆匆掃過就撂到了一旁。
剩下一本略厚些,蘇淼淼今早才剛看了幾頁,開頭是說一對世交的鄰居,給腹中的孩子指腹為婚,結果男孩家裡遭災敗落,女方便不肯認賬,將女兒嫁給了旁的富戶——
後頭的,因為一早急著出門,蘇淼淼還沒來得及瞧。
她這時其實也沒多少興致看話本子,隻是她打小的習慣,開了頭的東西,便總要乾完了,有始有終,不然會覺著不舒服。
此刻叫書童提醒,橫豎無事,她便也起身又去了書房,拿了書簽繼續往後翻。
往後兩節,被悔婚的男兒長大,在異鄉得了機緣,成了官身,衣錦還鄉,打算教訓當初毀約的世交。
蘇淼淼看到這兒時還是滿麵尋常,隻覺全在意料之中。
但再往後,男人報複的手段,卻叫蘇淼淼漸漸皺了眉頭——
他憑著身份權勢,讓世交舉家落罪,陷入牢獄,連指腹為婚的女兒嫁去的富商之家,都被牽連舉家破敗,隻得獻妻保全自身。
而這被放棄的女兒,被男人帶了回去,關在宅中,白日裡當官升堂,夜裡便在床笫之間,將這女兒折辱的傷痕累累,整日哭泣,期間女兒幾次想要逃出去尋原夫,卻總會捉回,又是一番磋磨,最後終於認了命,開始討好男人。
分明是在無故折辱,這一截卻寫得格外詳儘,足足了半本書有餘,用詞又十分纏綿糜豔,倒似在講什麼風流韻事。
蘇淼淼強忍著情緒,一頁頁的往後翻,一直在等著冒出一方欽差或是什麼大俠,一刀結果這惡賊,結果男人漸漸心軟,在女人哭求下,將世交的長輩都從牢中放了出來,女兒感激涕零,兩人從定姻緣,就這般生兒育女,從此恩恩愛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