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一聲,獄卒敲了敲鐵製的柱子,說道:“劉之時,有人來瞧你了。”
劉之時抬頭,眼前的人把帷帽拿下,露出一張憔悴的臉,這正是他的夫人,薑文霖。
哦不,聖上判他們合離,讓薑文霖不必受他影響,他們不是夫妻了。
“你怎的變成這副模樣了?”薑文霖滿眼心疼,有些哽咽地說道:“彆怪我,回到薑家那些天,我見到了
兩鬢斑白的父親,他說,阿文,你緣何變成這般?”
她一下子就淚流滿麵了,幾乎羞愧到抬不起頭。這麽些年,隨著劉之時步步高升,她幾乎從未回過薑家,自然也就不知道,父親已經那般老了。
從小疼愛她的父親,會帶著她讀書寫字的父親,需要她扶著才能走動了。這一副畫麵,教她心頭如同敲了一記悶棍。
單看文霖這兩個字就知道了。
劉之時說道:“所以你應了,揭發我。”
“對不起。”薑文霖捂住嘴,這些年,劉之時對她屬實是好,後院沒有姬妾,她外出,他還會來接她。
“可我是薑家女。父親說,盯上戶部尚書的政敵不少,他們可能動不了戶部尚書,但是能動你。然後,然後影響到劉家、薑家……”薑文霖害怕,害怕父親會因此流放,死在路上。
“你日後是回薑家麽?”劉之時問,若是這般家去了,薑文霖日子會難過的。
“不,我自求去佛寺,常伴青燈古佛。”薑文霖說。
“好。”劉之時仔仔細細瞧了她幾眼,狠心地說道:“你走罷!”
探視的時間到了,薑文霖不想走也得走,她走後,劉之時這才回過頭,撲到獄門前,盯著已經沒有了身影的漆黑的通道,呆呆地失神。
這般也好,這般也好,到底他愛過她一場,不想她有事。
遙想當年,他出生在小河村,真是窮啊,吃不飽穿不暖,每天幾碗稀粥下肚,餓得他腿抖。
家裡好不容易還清了祖父欠下的債,能吃得飽了,他也不必明日去撿柴打豬草了。
於是他晃悠到了村裡的學堂,藏在窗台邊聽了一堂課,隻一回,且他沒有書,他就能把先生讀的文章一字不漏地背出來。
小河村出了一個神童,村長與先生一致認為,若舉全村之力培養,他們村也許有個秀才老爺了。
他十一歲才開始讀書,十八歲中秀才,二十一歲中舉,二十四歲參加會試中會元,同年殿試,於金鑾殿高中榜眼。
那天打馬遊街,一日看儘盛京城風光,好不快活。
薑家榜下抓婿,教他娶了薑文霖,他對薑文霖一見傾心,在那之後便唯她一個人。在他當小官的時候,她在夫人裡頭得不到重視,他便拚了命地往上爬,一步
步教她成了人群裡的風頭。
再之後,他以退為進,自請外放慢慢蓄力,直到搭上了大船,此後乘風而起,扶搖直上。
他從不後悔這些年做的事,他治理的宜州,百姓安居樂業,幾乎沒有難民,糧食也是每一年都足夠,價格比彆處便宜。
愛財有錯麽?他苦了恁多年,為甚不能享受富貴?
他有錯麽?對薑文霖不設防,以至於她拿到了所有的證據呈交給聖上這件事都不算錯誤,唯一的錯誤就是,擋了旁人的路。
劉之時低下頭,瞧著自個身上的粗布,他用手指撚了撚,指腹磨的麻麻的,他唯有小時候穿過這樣的衣裳。
暗黑的牢獄裡,一陣風衝過,把蠟燭吹得滅了。忽的,傳來隱隱約約的歌聲。
“船兒彎,船兒彎,阿郎快快家來,阿父與你做草頭糕……”
不成調的小曲,劉之時邊哼邊想,他永遠不後悔,清貧的日子,他再也不要過了。
但願下輩子,他能出生在侯府世家,衣食無憂,到那個時候,若他遇上了薑文霖,想必能教她不會受委屈了。
*
宜州,沈家。
沈大郎君發了好大的一通脾氣,他指著地上稍顯狼狽卻依舊無損風華的沈二哥兒,怒罵道:“你再好好想一想,想明白了,再重與我說。”
沈二哥兒白皙的左臉上赫然印著五個指印,現下腫脹起來,他卻全然不顧,隻冷靜地說道:“無論想多少次,我都是這般回複父親的,薑九娘子我一定要娶。”
沈大郎君差點被他氣了一個倒昂,他哆哆嗦嗦地捂住胸口,一副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沈夫人趕忙上前扶著他坐下,隻沈大郎君剛坐穩,就一把拂開沈夫人的手,對她怒目相對,喝罵道:“你不要碰我,瞧瞧你養出來的好兒子,現下那劉之時即將午門斬首了,這宜州知州要換人了,他的人都被洗刷一遍,劉家完了。你這個好哥兒卻還想著娶薑九娘子,我讓他退婚,他卻忤逆我。”
沈大郎君氣不順,看著地上跪著的一臉淡然的沈二哥兒,又罵道:“看看你,一個小娘子而已,那薑九娘子是天仙麽?你隻見過她幾回便要非她不娶了?那劉之時想讓她嫁進咱們家,不就是拉攏咱們,為他的人鋪路麽?你為甚麽瞧不透呢!”
說罷,他惆悵地
歎氣,勸道:“闕哥兒,你就聽父親的,退了薑九娘子的親事,父親再與你尋摸一個好妻子,好不好?”
“不要。”沈二哥兒說,“我答應了娶她,會一輩子對她好的。父親,您難道不知道一個女子被退婚的下場麽?劉之時算計咱們家,可是不乾薑九娘子的事,她姓薑,不姓劉。”
“你!你!你個逆子!我打死你!”沈大郎君被氣的已經頭暈目眩了,他起身,兩眼四下尋摸,尋到了牆上掛著的小箭矢,當即拿下來,自個握著利刃的一頭,然後狠狠地抽打沈二哥兒。
“說,信物在哪裡?找出來,我去退,你說還是不說?”
那箭矢一下一下抽在身上,有幾下還打在了臉上,抽出一道道有血絲的紅痕,異常可怖嚇人。
饒是如此,沈二哥兒依舊不改變主意,咬著唇扛著這雨滴般密集的打罵,沈夫人看不下去了,一把撲到兒子身上,“你打我罷,莫要打闕哥兒,都是我這個做母親的給他尋的未婚妻,你有甚麽要怪的,全都怪我身上!”
沈大郎君一時收不住,打了沈夫人幾下,見是她,這才丟了箭矢,他看了看被利刃磨出血的手掌心,稍稍把手往後背了背,說道:“我自然是要怪你的,你為他相看薑九娘子,怎的不事先與我說?”
“嗬嗬。”沈夫人聞言,先是冷笑幾聲,回過頭來瞪著沈大郎君,嘲諷道:“你忘了上個月與我是怎麽說的了麽?你說闕哥兒的婚事,不急不急,若你這個當母親的急,便自個先看看有沒有好的娘子。”
“真是好笑,主君,你比那唱戲的變臉還要快,你恁會唱念做打的,乾脆舍了這個官位,去胡同巷子裡做個名揚宜州的戲子便也罷了。”沈夫人一通罵,隻是越罵越起勁,想到了往日的委屈,她起身,指著沈大郎君的鼻子怒氣衝衝地說道:“若不是你一心隻撲在華哥兒身上,不顧闕哥兒,我又怎會著急?”
“都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哥兒,可是就因為華哥兒占嫡占長,你便瞧不見闕哥兒這個嫡次子了,華哥兒生下來,你便親自帶在身旁教養。他學字、習文你要一一過問,他院裡的物件兒全都是你過目挑選的,隔三差五的,你還會從外頭帶稀罕東西與華哥兒。”
“甚至連妻子,你都是千挑萬選,生怕委屈了華哥兒,可是我的闕哥兒呢?”沈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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