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確實沒有說謊,這還是他在數年裡頭次到城外去。
隻是桃子的神色卻變得冷酷了許多,走著路,目光卻是不斷的打量著遠處。
桃子走的很快,他似是不會覺得疲憊,無論是多難走的道路,他都不會放緩速度,路去病本來有一肚子想要說的話,奈何,為了能跟上桃子,他著實沒有力氣再說什麼了。
遠處是熟悉的高坡,桃子略微放緩了步伐。
當兩人走過了高坡,桃子停下了腳步。
高坡之下,站著密密麻麻的人。
他們光著腳,衣衫襤褸,不少人的身上隻是掛著布帛,也有人赤裸著。
他們披頭散發,渾身漆黑,深陷進去的腹部,雙腳一點點的挪動著,眼神呆滯,絲毫沒有注意到高坡之上的桃子。
桃子也數不清他們到底有多少人,此刻正麻木的朝著北邊前進。
路去病的眼裡閃過一絲憐憫。
“亡人。”
“徭役時跑掉的,不敢回家,也不能見官,隻能四處跑,四處撿吃的。”
“到最後,也隻能是互相吃,剩下幾個最凶狠的,占山為寇,襲殺過路的人,變成吃人的獸。”
“想當初,陛下以仁安邦,減稅賦,輕徭役,興學校,整吏治,任用正直清廉之名臣。”
“討伐外寇,安降內賊,大赦天下黎民,那時是何等的繁華......”
“可這些年裡,陛下大修宮殿,又多建寺廟....徭役頻繁,幾收雜賦,光是三台宮殿,便征召了三十萬民夫,各地不見壯男,僅剩老弱....”
“實在不該!實在不該啊!”
或是出了城,路去病的話也就大膽了很多。
桃子一言不發,隻是深深的看著那些行屍走肉們。
直到他們走遠了,桃子方才帶著路去病繼續前進。
走過了那片焦黑的土地,走過了枯木,在小路上左右轉彎,在烏鴉的注視下,他們終於看到了一片桃林。
路去病很是激動,對文人墨客而言,桃林總是帶著彆樣的蘊意。
他張望著這美麗的桃林,在心裡醞釀著文人的雅興,嘀咕著些不外人所知的詩文。
桃子家就藏在這密密的桃樹之中。
在院落外,有個小娃娃,懷裡抱著枯枝,吸著鼻涕,正在撿那些掉落的枯枝。
“桃子哥!”
他看到忽然出現的劉桃子,頓時後退了幾步。
“桃子哥回來啦!!”
他大叫著衝回了院內。
正準備打招呼的路去病有些尷尬,“這是你家幼弟?”
“村子裡撿的。”
“桃子!!!”
就聽到一聲呼喚。
劉張氏小跑著衝出了院落,她的步伐越來越快,幾步要撞在劉桃子的身上。
劉張氏捏著桃子的手臂,又踮著腳捏著他的臉和頭,上下打量,確定他沒事,眼眶不由得再次濕潤。
“你可知道我有多害怕?張成他們.....”
劉張氏這才注意到了一旁的路去病,趕忙收聲。
路去病趕忙行了禮,“路去病拜見伯母!”
“來的匆忙,未能帶來拜禮......”
劉張氏下意識的回禮,“既是我兒的好友,何必多禮?我也不知有客前來....小武,去將院門打開。”
路去病有些驚愕。
因為桃子的為人,路去病對這戶人家有過很多的預測,他想過可能會是一個四肢寬大的“悍婦”,卻怎麼都沒想到,桃子的母親看起來如此的知禮得體,根本就不像是個農婦。
況且聽這熟練的回答,怎麼像是個大戶人家出身呢?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桃子,那為何桃子就是這般的性格呢?
這兩人站在一起都顯得違和。
劉張氏將兩人請進了院內。
他們也隻能在大院裡入座,劉張氏顯然有很多話想要跟桃子說,隻是因為有客人,她不好去講。
而路去病也知道這個情況,他便以四處看看為由,準備離開院落,桃子卻抓住了他。
“媽,此人是縣學的令史。”
“我已進入縣學內治律,十天一休,再過二十天,便能參與應試。”
劉張氏看向了路去病,路去病也趕忙清了清嗓子,“桃子在縣學刻苦讀書,無論是我還是他的同窗,都對他格外的喜愛.....”
劉張氏笑著點頭,滿臉的溫柔。
“我家桃子打小就乖巧好學....就是少出門,有勞路令史照看。”
桃子的母親,溫柔似水,她做的飯更是好吃。
狼吞虎咽的路去病怎麼都想不明白,桃子為什麼會想要離開這裡去什麼狗屁縣學吃泔水。
這般溫柔慈祥的母親,又如何能養育出桃子這樣的人來?
“嘭!!!”
一聲巨響,一頭野豬被丟在了地上。
路去病嚇得跳了起來,吃的飯都差點被吐了出來。
一個模樣酷似桃子且比桃子大了一圈的壯漢走進了院內。
“不等我回來便開飯?!”
男人開了口,猶如咆哮的野獸。
路去病恍然大悟。
噢,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