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睿相當的熱情。
他半點都沒有懼怕麵前渾身血汙的劉桃子,隻身快步走到了桃子的身邊,眾人紛紛下馬,婁睿用手比劃了下桃子的個頭。
“好壯士啊!”
“賢侄這戰馬也還不錯。”
“屬下拜見太守。”
“哎,賢侄何必如此見外呢?稱大人便可!”
“賢侄來黎陽也有段時日吧,怎麼樣?還習慣嗎?飯菜可還可口?”
兩人就這麼旁若無人的開始了寒暄,都是些很正常的寒暄話,隻是,不遠處還擺放著四堆京觀,退水渠裡還流淌著血水,一排排的屍體被放在了那些朱門之前,遠處黑煙滾滾,散發著燒焦的毀滅味,惡鳥在半空之中聚集,俯視著下方的盛景,厲聲啼鳴。
在這樣的環境下,兩人的正常寒暄都變得不太正常。
眾人都是驚愕的看著他們兩人,聽到婁睿與劉桃子如此親近,石曜很是錯愕,他想要問問田子禮等人,可他發現這些人同樣是一臉懵逼,唯獨田子禮,他若有所思,看到石曜的目光,他輕輕搖頭,示意對方先勿要開口。
婁睿看了看周圍,像是才發現這裡的情況。
他搖起頭來,“此處似是不太適合閒聊,臭味太大!走吧,跟我回府,我們回府上再聊!”
他拉著桃子的手,桃子回頭看向了眾人,示意他們繼續搬運。
婁睿拉著桃子上了車,馬車隨即開始離開此處。
姚雄有些緊張,他趕忙問道:“兄長獨自前往,不會有事吧?”
田子禮搖著頭,“不會.他要是想對兄長不利,哪還需要這般手段,且繼續搬吧!”
眾人分散開來,繼續忙碌。
而對麵的獨孤郡尉,此刻便極為的尷尬,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石曜此刻也是跟上了田子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婁睿為何會這般熱情?劉君到底是什麼人啊?”
田子禮也不解釋,“石公勿要著急,等兄長回來,你可以親自問他。”
而此刻,劉桃子跟婁睿坐在馬車內,婁睿自信滿滿說道:“表弟說你是自家人,我還有些納悶現在我是相信了,你確實是我們自家人無疑!!”
他隨即又有些困惑:“可你為什麼不來拜見我呢?”
劉桃子平靜的說道:“屬下不過是九品微末之官,豈敢叨擾太守。”
“勿要說什麼屁話!”
婁睿不悅的揮了揮手,他的臉色很是認真:“你對我實話實說就是了.我跟六表弟向來交好.你不必有什麼顧慮。”
他壓低了聲音,“我是支持他上位的!”
劉桃子的臉色依舊平靜,“本是準備往後再去府裡拜見的。”
兩人一路聊著,來到了郡衙,府門敞開,婁睿的馬車暢通無阻的行駛了進來,如此一路來到了後院的門口,婁睿方才跟桃子下了車。
這後院也頗為龐大,婁睿挺著肚子,頗為得意的走在前頭,對著周圍指指點點,炫耀著自己這豪華的裝飾,按著他的說法,便是他家造涼亭所用的木頭,那都是花了大價錢從南邊買來的。
“你看這木頭的材質,這花紋,彆說黎陽了,便是整個司州你都是找不到的!”
劉桃子順著他所指的看向了那些木頭,木頭通體深紅如血,上頭的花紋,也像是一個個冤魂扭曲著臉,掙紮嘶吼。
婁睿如此說了一路,終於將他帶進了內屋。
剛走進來,婁睿便深深吸了口氣,“我這些年裡吃齋念佛,多年不曾嗅到血腥味,還是自家聞著香啊”
他坐在了上位,讓劉桃子坐在一旁。
等到桃子入座,他開始再次打量著劉桃子。
“賢侄啊,我怎麼越看伱越是眼熟呢?過去我們可是見過?”
“不曾謀麵。”
“那就怪了”
婁睿皺起眉頭,撫摸著胡須,他又趕忙抬起頭來,對一旁的奴仆訓斥道:“許久不曾迎接客人,連禮儀都忘卻了嗎?!愣著做甚?!”
奴仆趕忙請罪,隨即開始忙碌了起來。
婁睿此刻,欲言又止。
他沉吟了片刻,方才開口說道:“賢侄啊,我們都是一家人我也就不跟你隱瞞了,我這個人向來直爽,不像那些漢官,做事都要藏著掖著,虛偽至極!”
“你方才殺的那戶人家,他們給了我不少好處,月月有上貢,不曾斷過,你就這麼去把人家給屠了,我這怎麼跟他們交代呢?”
“往後還有誰敢來給我獻禮呢?這不是壞了我的名譽嗎?”
“你是自家人,何必要效仿那楊瘋子石瘋子,去搞什麼虛偽勾當呢?”
婁睿此刻化身成為了‘高家’長輩,開始對劉桃子這個‘高家’晚輩諄諄教誨。
“你看啊,咱過去打仗殺人,圖的是什麼呢?不就是為了過上好日子嗎?名這個東西,他有什麼用?活著的時候不去享受,死了便是大家都念著你的好,你還能再活過來不成?”
“賢侄啊,這做人啊,一是要懂得享受,不能做毫無意義的事情,二來呢,要有原則,得本分。”
“你勿要輕信了那些漢官的話,他們口口聲聲說是治國安邦,可是呢,他們的親戚占據大量的耕地,他們的奴仆橫行霸道,你覺得楊瘋子便是一心為國嗎?他家親戚眾多,那李家在他家麵前算個什麼?作惡都不如他們家的一成嘞!”
“像我,我雖然收大戶的錢,可我自己不占百姓家的耕地啊,我沒有佃戶啊像我這樣的善人已經不多啦。”
“賢侄,你還年少,不懂事,聽我一言,勿要再做這樣的錯事啦!”
婁睿的語氣非常的誠懇。
他似乎是真的這麼認為的,一點都沒有覺得自己所說的有什麼不妥。
劉桃子看向了他,眉頭挑了挑,眼神深邃。
“大人,你所言多有不妥。”
劉桃子開口打斷了婁睿,可婁睿並不覺得惱怒,他對此很是意外。
“有何不妥呢?”
“大人,今日您也看到了,那李家是何等的富裕.便是他們家一個官事奴仆,他家庫房的糧食尚且堆積如山,布帛都能裝滿兩大屋,可見,他們每月所獻給你的東西還不足他們所得的一成。”
“這是我們家江山,豈能讓這些人占大頭,我們卻吃他們剩下得呢?”
婁睿眼前一亮,欣慰得點著頭,“孺子可教!!”
在他這裡,隻要不是石曜楊愔那樣的人,都是‘孺子可教’。
他笑著說道:“你說得有道理,可是啊,你還年輕,不明白細水長流的道理.你這樣一棍子將李家打的半死,搶人家的家產,這算什麼呢?這叫竭澤而漁。”
“你想想,本來每個月都能得到獻禮,現在呢,隻能打上一兩次,這一兩次是拿了不少,但是以後呢?誰還來給我們送錢?”
“賢侄,這做人啊,還是得有長遠的目光,不能鼠目寸光啊!”
“不對。”
劉桃子再次打斷了他,劉桃子開口說道:“像過去那般要獻禮,才是竭澤而漁的做法。”
“啊?”
婁睿瞪著眼睛,看著他。
劉桃子說道:“像李家這般的人,貪婪到了極點,做事沒有絲毫的拘束,他們吃掉了耕地,吃掉了稅賦,再將貢糧平攤到百姓的身上,當下十月,黎陽縣的百姓便已經沒有存糧了,這是將他們逼上死路!”
“倘若百姓都沒有活路了,那李家還能去魚肉誰?他們不魚肉百姓,我們又去跟誰要好處呢?”
“況且,這些奸賊凶殘,分布在大齊各地,如此行凶,隻怕民心動蕩,大齊也不能久遠,若失了我家的江山,還談什麼榮華富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