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睿醉醺醺的從屋內走出來,又忍不住吐起口水,罵道:“邊塞便是這不好,開口就要吃一嘴沙子!”
他直接拉住了劉桃子的手,匆忙走進了屋,關上了門,嫌棄的拍打著身上的塵土。
“明明我年少的時候,這裡還不是如此.這才多少年啊!”
拍了幾下,也拍不乾淨,婁睿便直接脫掉了外衣,令人再拿個新的來。
他領著劉桃子坐下來,屋內依舊散發出酒水和女人的味道。
婁睿擦了擦嘴角,笑吟吟的看向了劉桃子。
“賢侄乾的好大事!”
“哈哈哈,當著韋孝寬的麵,將宇文護派來的大夫給劫了?”
“乾得好!”
“來,來吃酒!”
婁睿親自給劉桃子倒了酒。
“我聽說了這件事,三天不曾睡下,心裡甚是舒坦啊!”
“就等著以後賢侄能為我將那韋孝寬也抓來,我自上表,讓賢侄也做個郡王!”
“大王過譽。”
“還不曾恭賀大王,獲封郡王。”
婁睿揮了揮手,“這有什麼好說的,當初啊,要不是被.算了,這爵位不算什麼,主要是沒有實在的賞賜啊。”
說到這裡,婁睿忽警覺了起來。
“對了,賢侄,有一件事,不知子禮是否給你說過.陛下派了個毛頭小子來這邊。”
“聽說了,聽聞是劉貴的兒子。”
“不錯,是劉貴最不成器的一個兒子.不曾打過一次仗,沒有任何軍功,沒有任何資曆,什麼都沒有,無能的廢物,就這麼派過來,當了個鎮將軍,要壓在你的頭上,要插進我的身邊”
“你說,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陛下是信不過大王與我。”
婁睿一愣,看向劉桃子的眼神都變得有些不同,“知之是真不見外。”
“這番話,當著外人麵,不可說起。”
“唯。”
婁睿抿了抿嘴,繼續說道:“陛下並非是信不過你,也不是信不過我,隻是,我倆走的太近啦,邊塞大權在握,陛下能安心,他身邊那些謀臣也不會放心的。”
“這個小崽子,就是拿來探路的,若是哪天廟堂覺得該換人了,理由都是現成的,說我囚禁鎮將軍,說你架空鎮將軍.”
“唉,我正欲為國出力,這幫小人,卻是連我的退路都給想好了,眼看著要入冬,此番入冬,陛下定然親自前來,出擊奚人。”
婁睿感慨道:“打完這一仗,隻怕我就得走人啦。”
“也不知陛下會給我什麼官職,也不知代替我的是哪個蠢物。”
“賢侄啊,此番好機會,絕不可錯過,跟隨陛下出征,這是拿軍功的最好機會,隻怕我不能出征,得留守在後方,陛下不會孤身前來,到時候,一同前來的,都是些能征善戰的,他們會分你兵權,邊兵不可能都交給你,陛下如此寵愛你,武川兵應該還是會交給你來統帥。”
“你雖聰慧,可太年輕,這種大事
,你還不曾經曆過.我告訴你該怎麼辦。”
“請大王吩咐。”
婁睿撫摸著胡須,笑著說道:“勿要想著直奔牙帳,拿下頭功,頭功那是陛下的,也勿要想著多殺敵人,殺太多也沒什麼大用.”
婁睿起身,快步走到了一旁,在裡頭翻尋了許久,然後拿著一張輿圖回到了這裡,他將輿圖鋪開,敲了敲一處地方。
“陛下下令出兵,你就不要管任何事,直接帶人進駐此處,也勿要走動,哪裡都彆去,哪怕是一個人都沒殺也不要緊,就守在這裡!”
劉桃子順著他所指的看了過去。
婁睿所指的方向,距離武川很是遙遠,反而是跟安州那邊有些近,夾在濡水和索頭水之間,此刻是在奚人的控製之下。
劉桃子沉思了片刻,“婁公是要我堵住出口?”
“哈哈哈,聰明!”
“奚人如今駐紮的這些地區,過去都是屬於我們的,如今被他們所侵占,可他們又不敢跟突厥人靠的太近.陛下要出征,這一路所有挨著奚人的諸戍鎮自然都要北上,而奚人卻不敢北上,此處是突厥人的領地,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逃回他們的老家去.此處便是最好的逃脫口。”
“如果你能堵住此處,那就不是你去追奚人,而是奚人主動往你身上撞。”
“況且,你都不需要與他們交戰,隻需要分兵在側,他們定然驚懼,就顧不得那些輜重,丟下東西就會跑.到時候,你斬獲定然是最多的。”
劉桃子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婁睿又解釋道:“賢侄,我這可不是授意你多搶些輜重分給我。”
“這出塞征戰,跟在中原作戰不同,他們沒有城池,一發現敵人進攻,就分散了逃跑,牛馬都長腿,這就叫有足之賊。”
“殺了他們的可汗,這不重要,他們還能再選出一個來,實在不行,能直接跟其餘部族合並,殺他們的人,這不容易,大不了東西一丟,往各地一跑,你要追他們多久呢?”
“便是追上了又如何?大軍在外,每日都要耗費大量的糧食和物資,用這些東西換那些人的性命,值當嗎?”
“最重要的就是搶他們的東西了,搶走他們的牛羊駿馬,就是斷了他們的口糧,打斷了他們的腿,從此一蹶不振,往後便是再合並,再推舉,也無法憑空變出牲畜來。”
“隻有搶回來的東西比耗費的多得多,那這次的出征塞外才是勝利的。”
“不然,就是殺了對方的可汗,燒毀了他們的營帳,也沒有絲毫的用處,都算是失敗,明白了嗎?”
劉桃子輕輕點頭,“知道了。”
婁睿笑了起來,“當然,你若是斬獲不少,拿出些來送我,我也不會拒絕,全當是你的好心。”
“唯。”
婁睿又細心交代了不少東西,都是關於這次出征的,婁睿作為一個重臣,乃至地方大員來說,都是絕對不合格,貪婪成性,縱容部下,可作為將軍來說,他十餘歲起便跟著長輩們在沙場摸爬滾打,無論是戰術手段還是戰略眼光都極為的出色。
當劉桃子準備離開的時候,婁睿再次拉住了他的手。
“知之啊。”
“我打了許多年的仗,本來想著,也到了可以爛在地上的年紀,忽遇到你,又覺得自己過去膚淺,錯過了不少,今日之後,也不太方便過多往來啦,就等陛下到來之時,再相見。”
“你是個能成大器的,且安心做你的事情。”
“日後說不得還能在朝中相見嘞。”
“多謝大王。”
劉桃子走出了州衙,外頭的風沙依舊惡劣。
戰爭毀滅了人,也毀滅了大地。
樹木被連根拔起,作為殺人破城的利器,地麵上的植被被燒毀,被挖成溝壑和高坡,根也被挖出來,為流亡之人和牛羊馬吞下。
無趣的邊兵們手持利器,將四周能射殺的獵物一掃而空。
終於,狂風裹挾著黃沙,開始了自己的複仇。
整個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層黃色的紗衣,四處的房門在狂風之下發出吱呀的叫聲,走了幾步,看到有人倒在路上,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再也不能動彈。
羊兒發出驚恐的叫聲,似是有什麼撞著羊圈的門。
整個城池空空蕩蕩,除卻早已躺下的,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什麼人。
劉桃子頂著迎麵吹襲的狂風,一點點的朝著武川出發。
姚雄再次用布帛蒙住了臉,不敢開口,在這種的環境下,那真的是張嘴便要吃沙子。
很難相信,隻是在數十年前,此處還是青草茂盛的大牧場,高車人的牧童驅趕著牛羊,輕聲唱著敕勒歌。
他們一行人來到了武川城下。
有甲士粗暴的拉著人,將他們按著地上,那些人掙紮著,甲士們則是高高舉起刀來。
劉桃子忽然出現。
甲士們大驚失色,趕忙收起刀,吐奚越迅速走上前來,“將軍!!”
劉桃子看向那些跪在地上的人,“這些是什麼人?”
“安置的民夫,這幾個想要逃回家,被抓了,按律斬首。”
劉桃子沉默了片刻,仰起頭來,看著漫天的風沙。
“死的人夠多了。”
“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