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賀長情聽出了這話裡的言外之意。也就是說,顧清川的死果然彆有內情嗎?
“那日,顧將軍帶人打到了雲崖城下……”
畢竟一支隊伍是偏安一隅的烏合之眾,而另外一支則是國公爺多年心血練就出來的精兵強將,兩軍於陣前對壘,孰強孰弱本就沒有什麼懸念才是。
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帶人轟開了雲崖城門,大批人馬頃刻間如潮水般湧入,充填在了城裡的主街上。
可是眼前的一幕卻如堅硬的冰雹兜頭砸下,砸得人皮肉生疼又遍體生寒。那感覺,活像先是被扒光了衣裳扔進了冰窟窿裡,後又被漫天的飛雪給埋了個密不透風。
雲崖的百姓被五花大綁著跪了一地,放眼望去,是烏壓壓的一片黑,和冬日裡雪下得最大的那幾日一模一樣,搓綿扯絮般,直看得人頭皮發麻。
“王書譽!”顧清川的眼底猩紅一片,他恨極了被人肆意拿捏,便是有滿身的力氣都無處可使,可偏偏他又不能視人命如無物,“你有種就放開他們,脅迫人質逼顧家軍就範,又算什麼本事!”
任憑他挺著脖子,把嗓子都快喊啞了,那王書譽始終都未現身。隻有一群聽他命令行事的小兵,將磨得雪亮的大刀架在一城百姓的脖子上,衝著他耀武揚威。
生來便是天之驕子的顧清川哪裡陷入過這樣的兩難境地,他救得了一人,也救得了陣前的好些人,可他救不了數不清的被刀頂在咽喉命脈處的無辜百姓。
他是有試過強攻,自認為隻要速度夠快,讓顧家軍儘快地拿下這群逆賊叛黨,或許便可以將損失降到最低。
可然而殘酷的現實卻是告訴他,當自己有了軟肋,並且被敵人緊緊地攥在手中時,那再想翻盤,一切就都是癡心妄想了。
顧家軍未及衝上前去,一把把白刀子就染上了殷紅之色;即便派出所有的神箭手,齊齊射出了漫天箭雨,可前排的敵人一旦倒下,後排的百姓便會緊跟著頃刻送命。
無論怎樣,他都被束縛住了手腳。
顧家軍就這樣,降了。
這若是一段載於史書的過往之事,那想來看到這裡隻會讓人覺得無限唏噓。可其中涉及之人是曾經活生生的身邊人,那一切就都不是一個唏噓就可以草草揭過的了。
賀長情此刻心中百感交集,悲傷有,無力有,但更多的則是一腔怒火與怨憤。
早知王書譽是這樣的一條毒蛇,當日他進京來,她就應該不問青紅皂白,直接派人把他殺了才是。
“敢問老人家,那除了顧將軍,其餘人呢?”她不信,數以千記的顧家軍就這樣消失於無形了嗎?
“那些跟著他的副將啊什麼的,都被殺了,掛在了縣衙門口。其餘人都下了獄,現在不知道還有沒有活著的。”
老人家畢竟隻是一個上了年紀的普通百姓,其實能提供這些消息已經是實屬不易了。賀長情謝過之後,便和祝允在老人家這裡換了一身農戶的粗布衣裳,打算摸到縣衙門口借機看看裡麵的情況。
“姑娘,不是我老婆子多嘴,我勸你們,還是彆去了。”老人家邁著顫顫巍巍的步伐,硬是在他們踏出門檻前攔住了兩人,“縣太爺被王書譽殺死以後,現在整個縣衙都是他們的人在把持。白日裡大門緊閉,就留個側門,還都是看守的士兵。”
“所以現在縣衙裡,連一個辦差的人都沒有了嗎?”偌大一個雲崖,卻沒有一個可以升堂判案的地方,就連百姓有了冤情都哭訴無門。
要不然說王書譽是反賊,這話可一點都沒有冤枉了他。他隻知起兵謀反,靠著武力去強行把控一城,卻不知城是死的,人是活的。
民心都不向著他,那他便是再有通天的能耐,又能撐得了幾時?這雲崖城由他一人說了算的日子,料想不會很久了。
不過,那都不是眼下賀長情該考慮的問題。她強打起精神來:“老人家,我們兩個人生地不熟的,您看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賀長情是看中了這條幽深逼仄又人口密集的小巷,藏身在這裡,比招搖過市要強很多。
“姑娘,公子,我家還有兩床被子,如果你們不嫌棄的話,就住在我老婆子家。反正這外頭兵荒馬亂的,你們兩個外鄉人就是出去去投宿,他們都不一定敢留你們。”見賀長情也是這樣的打算,老人家很熱心地翻箱倒櫃,去給他們找了兩床乾淨的被子來。
隻是年久日深,那被褥子總有揮之不去的潮濕黴味在,賀長情和祝允將它們合力搬到了院中,又晾了個把時辰,才堪堪驅散了些那刺鼻的味道。
日頭下移,祝允跪在床前,埋頭細心收拾著床榻,瞧那一絲不苟的神情,看來是非要把這野雞毛給收拾成鳳凰羽不可。
賀長情看他一時半會兒不像是能做完的樣子,就乾脆走到了一邊同主人家打著商量:“老人家,夜深了後,我們二人還是得出去一趟,能麻煩您給留個門嗎?您放心,我們做事隱秘,不會留尾巴的。”
“好說。我那病弱兒子回來得也晚,讓他給你們留個門就成。”雖說嘴上說得雲淡風輕,可是老人家的麵上還是閃過一絲憂慮,那是對晚歸兒子的擔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