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斷歎了口氣,拾起一旁的長柄木勺,舀了兩碗紅棗薑茶分彆放在兩人麵前。
“你彆生氣,氣大傷身。你冒雨趕來,來,先喝一杯紅棗薑茶驅驅寒氣。”
他用指尖將茶碗又往她麵前推了推。
溫暖的香氣熏得她打了個噴嚏。
“你看,這不就是要病了。”慧斷心疼道。
華裳捏著刀柄,刀刃朝向他,“彆拖延時間了,難道你想要來試試我的新刀?”
慧斷將佛珠放到一旁,雙手捧著茶碗道:“貧僧並不想試,尤其是不想試魏玄為你打造的刀。”
他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那把妖刀,“你為什麼不帶那把祖傳的刀呢?如果硬要選一個的話,我寧願死在那把刀下。”
華裳:“嗬嗬,抱歉了,我的家傳寶刀也被魏玄重新鍛造過了。”
慧斷:“……”
他低聲笑了起來,微沉溫柔的笑聲震得人耳朵發麻。
他摩挲著茶碗,冷聲道:“那個混蛋。”
“嗯?”華裳揉了揉耳朵,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慧斷抬起頭,微笑道:“你沒聽錯,我就是在罵他……你不喝一口嗎?還是怕我給你下毒?”
他微笑道:“你仔細看。”
他捏著茶碗,淡色的唇湊近碗壁,金耳環撞擊在碗壁上,發出一聲脆響。
他飲了一大口薑茶,茶水燙紅了他的唇。
“送你刀,嗬……”他自顧自搖頭。
華裳摸了一下茶碗。
他又喃喃一句:“禦賜的刀。”
華裳看向他。
他卻盯著茶碗發呆,“情之一字,我可能一生也參悟不透了。”
他抬手摸了摸耳環,啞聲道:“說吧,咱們攤開來說吧。”
相識不相知,相愛不相守。
華裳的嗓子也有些發乾,她低下頭,飲了一口茶水,等再抬起頭卻發現慧斷正看著自己。
“怎麼了?”她疑惑。
慧斷閉上眼,一行淚從眼角滑下,滴落茶水中,濺起一朵花。
“我就直說了吧,一切都是我做的。”
他還沒有等華裳說什麼,就急切道:“我跟你合離之後,我氣不過,就想要害死你,以前一直沒有機會,現在終於有機會了。”
“可是,這……”
他打斷華裳的話,就像是不再有機會一樣,“魏篁也恨你,我們兩個合作害你,隻可惜我忘了一件事——她恨你,也恨我。第一次刺殺是她安排的,刺殺你失敗之後,她就派那些刺客來找我彙報,說是計劃失敗,還故意留下血漬讓你懷疑我,我注意到了她的做法便故意撕開自己手上的傷口,轉移你的注意力。”
“第二次刺殺也是她動手的,還故意在箭和衣服上留下熏香的味道,又把我扯了進去。你來找我的時候,我便故意引你懷疑香客,而且,楚江仙是我好友,我了解他的為人,更知曉他若是喜歡上你,必定會跟你說他曾經在隠山寺見到魏篁的事情,正好與我之前的話對上,你就會懷疑到魏篁的身上。”
“楚江仙?這跟他有什麼關係?難道他也跟你商量好了?”
慧斷頓了頓,輕聲道:“不是,他為人正直,又是我的好友,他偶然發現魏篁前來隠山寺的事情,是我之前留下的一步暗棋,若魏篁真要對我不利,我就會啟用這步暗棋。”
華裳握緊刀柄。
慧斷接著道:“此時,我已經知道我與魏篁已經徹底無法成為同路人了,她不仁,我便不義;她做初一,我便做十五!從簷角射來的那箭正是我所射,這麼了解你的視線死角,怕是除了我也不會有彆人了吧?哈……”
他笑容淒慘,下意識抹了一把臉,“我想著能殺死你就殺死你,不能就嫁禍給魏篁。所以,失敗後,我又忍著被你一箭射傷的痛,給她也來了一箭。”
“隻是沒有想到這個女人的臨死反撲會這麼猛烈,還是讓你懷疑到了我的身上。”
他不及華裳說話,就扯開衣襟,露出自己右邊的胸膛,那裡正纏著繃帶,可能因為他分茶的動作,傷口又裂開,滲出了鮮血。
慧斷一圈圈解開繃帶,內裡血紅、周邊泛白的傷口就出現在眼前。
華裳沉聲道:“確實是箭傷。”
“好了,我都已經說完了,”慧斷笑容苦澀,“拖了這麼久,我也準備了結此事了。”
這話十分古怪。
華裳突然意識到什麼,猛地踢飛桌子,衝到他眼前,可他嘴裡已經開始大口大口吐著鮮血。
華裳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額角青筋蹦出,“你服毒自儘?”
他的眼中蒙上了一層水光,啞聲道:“你覺得我是哪種人?我告訴你,薑茶裡有毒。”
他口中的鮮血滴到華裳的手背上,華裳卻像是覺察不到一般,還在冷冷盯著他。
不對,不對勁兒!
大婚前夜她就跟他說過華家的一個秘密,華家人自小服毒,好鍛煉出不易被毒輕易擊倒的身體,他殺她能用各種方式,唯獨不該讓她服毒!
慧斷無比眷戀地凝視著她的眉眼,抬高聲音道:“為了讓你放心,我還特地陪你一起喝,哈哈,你沒有想到吧?”
華裳冷冷瞧著他。
既然他知道她的本事,就該知道她沒有中毒,又故意說這些做什麼?給誰聽?
難道……門外有人?
華裳當即就要追出去,慧斷卻死死拉著她的手腕,目光炙熱如火,他動了動唇,吐出一個“不”。
華裳便沒有動。
他呼出一口氣,吸了吸鼻子,眼淚和血汙混在了一起。
華裳突然彎下腰,抱住了他,朗聲道:“你雖不仁,我卻不能不義,我華裳若是能被一碗毒茶輕易毒倒,我就不叫華裳了!”
她的唇貼著他的耳朵問:“究竟發生了何事?你不信我能救你?”
慧斷斷續道:“忘了我……我實在有愧,我也確實恨過……”
“我這就找人救你!”
慧斷搖頭,“已經夠了,我已經活夠了。”
血染紅了他花白的頭發,明明才不過二十剛出頭,卻像是垂垂老矣。
慧斷無力道:“……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沒有遇見她,他是汲汲營營的應汲;遇見她之後,他才是應如是。
她如此美好,就好像是他一念生的相,一念生的夢。
慧斷拚儘最後一次力氣抬起手,沾血的手指點上她的耳朵,最終無力地摔在涼透的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