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燃拚命掙紮,臉色漲紅,眼珠爆出,手背青筋凸起,瀕死扭動的模樣活像惡鬼。
溫莎被他嚇了一跳,跌倒在旁邊,連哭都忘了。
慕鶇眼珠轉動,久久地看著景佑。
他病了太久了,連眼睛都不再像年輕時那樣清亮,眼球上蒙了層翳般,顏色灰暗,渾濁不清。
“哪怕是老師最後的請求,你也不聽嗎?”
“對不起,老師,”景佑最終道,“我可以讓溫莎夫人活下來,但慕燃不行。”
“……”
寂靜在病房中蔓延,直到慕鶇再次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肺都給撕破。
“我去叫醫生。”景佑站起身。
慕鶇竭力抬起手:“不,不用……”
景佑轉頭看著他。
慕鶇喘著氣說:“我沒幾天好活了,你也不一定還有時間來看我……再陪我說會兒話吧。”
“我這一生,也算是對得起你了……你小的時候,我總擔心你身上有一些omega的壞毛病,後來果然如此,你心太軟,做事也不夠堅決,我就總懷疑你能不能把儲君的位置坐好。”
“但你剛剛……”慕鶇沒說下去,靜了很久才開口,“我也能放心了。”
景佑錯愕地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慕鶇剛剛說讓他放過慕燃……是在試探他?
原本不斷掙紮想要甩開士兵鉗製的慕燃也呆住了。
慕鶇這是什麼意思!?
放心了?他放什麼心了?
他兒子要被殺了,他說他放心了?!
景佑喉嚨滾了兩下,兩頰抽動了一下,才勉強自己開口:“我讓慕燃來……”
“不用了。”
慕鶇閉上了眼,胸口破風箱一樣夯吃夯吃地喘著氣,說的話斷斷續續,但足夠讓人聽清楚。
“我不想見他。”
景佑坐回床邊的凳子上,給他順著氣。
慕鶇艱難地喘息著,“我知道……俞佑安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慕燃做了什麼,你想瞞著我,但我……咳咳,我還沒傻,那天,你的侍衛來給我送藥……”
慕鶇目光放空,神情恍惚了下,耳邊響起一道刻薄又惡毒的嗓音:
“你還記得你兒子的情人吧?這就是他讓人偷偷送進宮,想送給陛下的。”
“研究院已經檢驗出來了,裡麵含有微量的慢性毒藥,普通人吃了或許沒事,但是陛下那個身體狀況,怎麼受得了?你兒子這是想弑君啊!”
“你覺得,殿下還能容他嗎?”
慕鶇聽到自己的聲音,空洞地響起:“你想說什麼?”
“不瞞你說,這些日子殿下讓我給你送來的補藥,全是用你兒子送的藥材熬出來的,我知道你沒喝,但你以為,這就躲得掉了嗎?”
景佑眼皮一跳,慕鶇寬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我知道不是你。”
“那老師為什麼要喝……”
“不是我喝的,我沒有喝,”慕鶇眼神暗了下來,“這也是我讓你來,想告訴你的事。”
景佑緊緊皺起眉,慕鶇沒有喝那碗補藥,為什麼身體裡會檢測出和補藥裡相同的成分?
是巧合,還是因為……阿爾諾其實隻是幕後黑手推出來的替死鬼?
在帝國還有其他人想要慕鶇的命?
景佑忽然想起來,毒傘肽毒發是有延遲性的。
當時連他都下意識以為,是慕鶇身體不好,才會喝下藥當場就反應劇烈,但其實不是……
而且,隻要慕鶇一死,除非詳細地屍檢,不然很難發現這點微妙的差距。
又是時間差,可惜,慕鶇昏迷這麼多天,已經來不及了,隻要幕後黑手有心,這幾天都夠他在帝國和聯邦之間跑一個來回了。
“不說這個了,老師活不了多久了,還有些話想交代你。”慕鶇看著他,目光前所未有的溫和,“慕燃能狠心拋下父母叛國,想必已經不認我這個父親了,能給我送終的,也隻有你了。”
“…………”
走廊裡,空氣近乎凝固,慕燃保持著掙紮的姿勢一動不動。
“您說。”景佑閉了閉眼。
“陛下還在,國家大事由不著我這個老頭子操心,我要交代你的是幾件私事
。”
慕鶇緩了緩氣,繼續說:
“送你師母回老宅,這個我已經說過了。還有帝都星的房子,賣了吧,錢也給她。”
“至於第三軍團……你看著安排吧,軍團長的位置,能者勝之,誰行誰就坐上去,你不是在提拔普通出身的士兵嗎,這就是個好機會。要是有誰不服,你就告訴他,是我說的,第三軍團從來不是誰的私兵,隻能做皇室最忠心的追隨者!”
景佑知道他這是怕他追究第三軍團的過錯,再加上這段時間軍團內部四起的流言,替第三軍團求情。
也是……替他做的安排。
慕鶇又回想了一會兒,零零碎碎地交代他一些瑣事,幾乎都和溫莎有關。
最後,他看著病房屋頂,緩緩笑了:
“我慕鶇生來就是賤種奴隸一個,父母也死的早,從小守著幾間破房子長大,連名字都是自己取的,要不是你父親賞識,我這輩子都得在泥裡打滾。”
“她是貴族家的千金小姐,卻不嫌棄我原來是個奴隸,也不嫌棄我老,願意嫁給我,我也就願意保護她一輩子,可惜,現在我快死了啊……”
慕鶇靜了很久,才艱難地開口:
“她還年輕,不像我這麼老,我死以後,要是她想改嫁……你幫幫她,不要讓她被欺負。”
景佑想說什麼,又把話咽了回去,答應道:“好。”
“……那我就放心了,”慕鶇喃喃道,“你走吧,你也忙,去忙你的,我要休息了。”
“您休息吧。”
景佑輕手輕腳地退出房間,從外麵帶上門。
走廊上,兩隊士兵整齊地排列在兩旁,其中兩個士兵把慕燃壓跪在地上,堵住了他的嘴。
景佑冷眼掃了涕泗橫流,正耍潑的慕燃一眼,讓人把他帶下去,然後走到跌倒在地的溫莎麵前。
“您還能站起來嗎?”他蹲下身,溫和地問,“我扶您下去?”
溫莎恍惚地抬起頭,拽著他的衣角就像拽著最後的救命稻草:“我想看看他……我想進去看看他……”
景佑不忍心,委婉道:“老師已經休息了。”
“我求你了,太子殿下,你讓我進去看看他,我不要改嫁,我就想再看他一眼……”
“夫人,”景佑一字一字
道,“老師已經不在了。”
溫莎霎時呆住,漂亮的眼睛睜大,眼淚從眼眶裡一滾而下,濕透了麵頰。
她執拗地拽著景佑的衣角:“你讓我……再去看看他……”
景佑和她對視了一會兒,有些無奈,吩咐一旁的士兵,“你陪夫人進去一下,要是……”
他朝醫生的辦公室看了一眼,示意他有事就趕緊叫醫生。
士兵了然,彎下腰扶起溫莎。
景佑朝樓梯走去,剛拐過彎,身後的病房爆發出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