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嘣。”
又是一聲熟悉弦響。
這次,“禦風”短時間內卻無法再次調用,倉促間,隻來得用火把稍作格擋,將來矢磕偏,同時扭轉身形,勉強避開要害,生生用肩膀吃了這一箭。
李長安咬牙吞下痛呼。
擰腰、伏身、撤步。
下一刻,那手臂如同一條軟鞭,從他頭頂上方一掃而過。
道士撤回站穩了,定眼看去。
在晦暗火光裡,在“嘎吱嘎吱”的骨頭摩擦聲中,鬼臉僧人就同稚童手裡的提線木偶,肢體扭曲,動作古怪,拖著異變的手臂,慢慢地從血漿中站了起來。
而在它身後,本該被李長安一槍訂死的弩手,扔下了發射後的手弩,雙手握住槍杆,一點點把自己拔了出來。
好吧。
這下李長安百分之百確定了,這些家夥的確不是人。
也在這時。
李長安身旁,那個用槍的丘八也“複活”過來,從地上跪坐而起,卻被道士瞧也不瞧上一眼,反手便是一劍梟首了事,落了個無頭屍,腰杆筆直,跪挺在地。
“呼呼……嘶嘶……”
山風灌入洞窟,稍稍驅散了些腐臭,卻帶來了更多侵骨的濕冷水汽。
“洞窟外麵……”
李長安眸光轉動,瞧見鬼臉僧在原地扭動肢體,卻不上來搶攻,好似在等待什麼;瞧見火光照耀不及的周遭,淅淅索索的聲響裡,隱隱有東西在蠕動;瞧見身後來路上,血漿淹沒的殘屍堆裡,一具死屍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下雨了麼?”
道士饒有閒心自問了一句,目光轉回來,瞥見身側無頭屍跪得穩當挺直,順手就將火把插進了脖頸斷麵,正好充作燭台。
也在這短短的當口,火光躍動中或者洞穴更幽暗處,一具又一具屍體“複活”過來,它們或完整,或殘缺,或是兵卒,或是僧人,或是常人模樣,或是扭曲變形……個有個的怪誕猙獰,隻有腐臭的氣味兒,與動作間骨節錯位的“哢嚓”聲隱隱相連。
正似那地獄牢門沒箍嚴,放了惡鬼回人間!
群屍環侍。
道士目光卻平靜如水波不揚,他拔下肩上短簇,隨手擲地,這才不緊不慢抬眼掃視一圈,開口隻一個字。
“來。”
恰如一聲令響,群魔嘶吼著蜂擁而來。
下一秒。
劍光飛轉如電。
……………………………………
劍光漸歇,窟中重歸平靜。
李長安坐在一張軟塌上,借著麵半人高的銅鏡處理傷口,而手上拿來包紮的,是從高處扯下來的乾淨絲綢……也不曉得這化魔窟裡怎麼還有這麼個豪華單間,裝扮得跟大家閨秀的閨房似的。
不過管他的。
李長安目光越過滿地碎屍——未免它們再次複蘇,道士不得不把他們切得更碎一些——投向洞窟深處透出微光的石門。
想必裡頭就是供奉三身佛的佛堂了吧。
外頭都是這紅塵煉心沈清模樣,裡麵是個什麼鬼樣子,李長安也完全不抱期待。
可是,還是那句話。
來都來了。
道士錘了錘腰杆,慢吞吞起身。
扶著劍柄,拖著殘軀,搖搖晃晃走向了那道微光。
…………………………
“哦豁。”
穿過幾步短窄通道,站在佛堂當口。
李長安差點罵娘。
佛堂裡不曉得點了多少蠟燭,璀璨的光讓適應了昏暗的道士有些睜不開眼,可即便如此,他也能看見佛堂中……
密密麻麻儘是活屍!
其中還有不少肢體明顯異變,李長安可是對鬼臉僧人印象深刻。
得。
準備跑路吧。
道士尋思著窟口狹窄,是否砍死一兩具堵住窟口,再行逃竄?
可隨即發現,這些活屍似乎對他並不感興趣,半點沒露出攻擊的意圖。
道士膽肥,試探著像佛堂中跨出一步,頓時那些活屍便齊刷刷看了過來;他趕緊又縮回步子,活屍們便又慢吞吞轉了回去。
瞧這模樣……好似在看守著什麼,莫不是那三身佛?
李長安於是踮起腳尖,向內張望,隨即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裡頭的蓮台上哪裡有什麼三頭六臂的佛陀,隻一個被藤蔓纏繞得嚴嚴實實的女子。
該女子衣飾極儘華奢,卻身形枯瘦如乾屍,深陷的眼窩裡,一對招子無神地對著虛空。
李長安莫名覺得此人輪廓頗為熟悉,稍稍端詳。
這不就是白蓮聖女麼?!
驚訝之餘卻也嘿然。
這女人也是倒黴,明明是天下第一邪派的聖女,自身不但法術強橫,體內還寄宿著鬼神,可說是天下少有的厲害人物。偏偏李長安撞見她時,她就被封了修為,此後差點當了妖怪的壓寨夫人,還幾番被道士塞進羊皮,途中更是死了老公……現在更慘,絕世容顏不再,皮似老革,發似枯草,幾乎成了一具骷髏。
那麼。
救,還是不救?
道士目光落下來,瞧著堵塞在中間密密麻麻的群屍。
殺,亦或不殺?
念頭剛轉到這裡,李長安就覺得自己渾身的肌肉無不酸軟,周身的傷口無不疼痛。
算球吧。
道士揮了揮手,權作道彆,握著劍柄緩步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