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疏那一刀沒能殺死易寶華。
她太虛弱了,兩天來隻沾了點米水,再加上易寶華驚詫間身體本能的躲閃,菜刀便隻砍中了肩膀,被鎖骨一磕,脫手而出。
易寶華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但他明白眼下隻有兩個選擇。
要麼製伏蕭疏,要麼被蕭疏弄死。
然而。
即便是此時此刻,他還是怕傷著對方,儘量控製著動作,隻想把女孩兒抱住、鎖住。
蕭疏卻瘋狂得多。
她亂抓亂撓,拚命地尖叫,拚命地掙紮。
一個病員,一個傷號,短時間裡,誰也沒能奈何得了誰,倒教屋裡的家具遭了殃,被撞了個七零八碎。
直到扭打中,蕭疏踹到了易寶華的要害。
他痛苦地彎下腰跪倒在地,蕭疏趁機逃出了房間。
而當易寶華忍著痛,起身追出門時,蕭疏已經沿著維修屋頂時留下的梯子爬上了上去,然後把梯子丟下了樓。
廊下看不到屋頂的動靜。
易寶華擔心女孩兒的精神狀態,顧不上處理傷口就匆匆下樓,紮入積雨的院子。
一抬頭。
就找到了她:
女孩兒赤著腳站在正堂的屋脊上。
背後是重重疊疊的險峰秀嶺與天光塗抹出的層層雲翳。
雨水勾勒出年輕美好的曲線。
她攏起濕透的長發。
對著自己笑。
…………
邵教授們匆匆趕回來時,庭院中是這樣一幕:
蕭疏踮著腳尖在屋頂上漫遊,時不時的還俯身翻起一枚瓦片,姿態輕盈得好似雀躍枝頭的鳥兒,濕透的衣裳是她沾水的羽毛。
易寶華則捂著肩膀守在庭院裡,淋著大雨苦苦相勸,就像一條狼狽萬分又忠心耿耿的大狗。
“真的出事啦!”
“蕭疏你在屋頂乾什麼?”
“寶華,這是怎麼回事兒?”
七嘴八舌的疑問是匆匆趕回的幾人摸不著頭腦。
可惜易寶華沒能解答他們的疑惑。
他回頭露出一個委屈而又如釋重負的表情,接著,身子一歪,栽倒在積水裡。
幾人嚇了一跳,亂七八糟嚷嚷著圍上去,才發現易寶華肩上那猙獰的傷口。
翻開的皮肉已雨水衝刷得發白,而傷口深處是更加慘白的骨頭。
曾廣文摘下了眼睛。
手上青筋冒起。
“誰乾的?”
刺眼的慘白幾乎將幾天來的壓抑一並點燃,他抬頭望著蕭疏,努力控製著情緒。
“這特麼誰乾的?!”
蕭疏依舊在翻找著她的瓦片,隻是抽空向院子揮了揮手,漫不經心地回答:
“是我呀。”
理所當然的回答。
留在村裡的,除了幾個走路都費勁兒的老朽,就隻有蕭疏和易寶華了。其實都不必問,凶手除了蕭疏,還能有誰呢?
不可置信之後,滿腔怒火終於壓抑不住。
“你瘋了!你TM真瘋了!”
曾廣文咆哮起來。
“你就算再不喜歡他,再恨他,你用得著殺他嗎?!”
“眼鏡你胡說什麼呢?我怎麼會恨寶華?”
蕭疏似乎找到了中意的瓦片,心滿意足收起來,言語都多了幾分輕快。
“我喜歡他還來不及了。”
“喜歡?”
曾廣文被氣笑了。
“你喜歡他,你要殺他!你喜歡他,你要讓他死?!”
“是啊。”
蕭疏輕巧來到屋簷邊上,俯身對著大夥兒微笑,笑容裡夾著寬和與忍俊不禁,仿佛下麵怒不可遏的曾廣文是個懵懂孩童,提出了一個天真燦漫的問題。
她循循善誘:
“死有什麼不好呢?不會寒冷,不會饑餓,不會疲憊,不會痛苦,也不會再傷心、難過,不會再被壓迫,更不會再被欺辱。”
“活著才可怕呢。”
“活著就會生病,暈起來渾渾噩噩像沒了魂兒,痛起來像把針尖兒紮進骨髓裡攪;活著都會老的,頭發一點一點掉光,皮膚一點一點鬆弛,記憶一點一點衰退,一點一點老,一點一點衰弱,直到癱瘓在床什麼也做不了,吃喝拉撒都要靠人照顧;活著還總會遭到人詆毀、欺騙、鄙視、侮辱,被朋友背叛,被愛人辜負,更彆說責任、欲求、生活,它們一塊一塊壓在人身上,讓人直不起腰、喘不過氣。”
“你看,死了不比活著好麼?”
“你瘋了?”
“或許吧,誰不是呢?”
說著。
她微笑著舉起精心挑選出的瓦片,把鋒利的邊沿抵住纖細的脖頸。
她的目光越過驚駭的曾廣文、邵教授與王忠民,最終落在易寶華慘白的臉上。
“真可惜。”
“還想帶你一起去死呢。”
嗾!
風雨裡,短促破空聲驟起。
淒淒寒光乍現。
蕭疏手裡的瓦片才割破點兒油皮,便頓時碎裂,片片飛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