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談到錢,大夥兒立馬從故事的熱血沸騰裡清醒,擺回了自個的立場。
“真是豈有此理?!”
秀才鬼們最是義憤填膺。
“既受供奉,便是神靈,如何能奪民錢財?!”
黃尾不以為然地辯解道:“鬼王無廟,平日受的供奉不多。再者說,錢唐與彆處不同,即便是鬼,也要穿衣吃飯。鬼王家大業大,如何少得了錢財。他也多少護得地方繁榮富庶,一萬錢倒也不算什麼大數目。”
說罷。
大夥兒都瞪大眼瞅著黃尾,仿佛再一次認識了他。
這個隻能討米湯騙肚子的窮鬼,竟認為一萬錢隻是小錢?!
難道這就是城裡鬼的格局麼?
可惜城裡鬼的心胸與鄉下鬼並不相通,尤其是窮得隻能喝米湯,還有人試圖把自個兒攥出尿的時候。
幾個秀才帶頭一通鼓噪,很快達成共識,要上城隍廟,告冥狀!
黃尾好說歹說見勸不住,不知從哪裡弄來倆豬尿泡,灌滿了糞水,說是與他們傍身。
“道長就不必去了,先隨我去燒香拜社吧。”
…………
社。
本意指土地神,後漸漸引申為祭祀神靈的組織形式,再後來又擴展到其他方麵的社會活動中。
譬如會社。
錢唐人尤愛結社、集會。
例如裁衣社,是裁縫們結成的行會;白社,是棺材鋪子、吹打手、陰陽師傅乃至廚子等喪葬從業者們互通聲氣的平台;再如最常見的某某同鄉會,既是外來戶們尤其是流民,患難相扶的組織。
這些幫、門、會、社,說好聽些,是為了抱團求存、友愛互助。難聽點,卻是有活力的社會團體的溫床與雛形,或者,本就是!
李長安自然敬謝不敏。
黃尾勸道:
“錢唐人人入社。入了社,事事有人出頭;不入社,行行寸步難行。即便是作苦力、作乞丐,不入社,也是作不安生的。”
“再說,入了社,還有一項好處。錢唐城內,常常有富貴人家出頭祭厲施孤,都由會社暗中看顧,若不入社,連根冷香都吃不著哩。”
道士轉念一想。
反正不要錢,暫且就入鄉隨俗吧。
……
黃尾引薦的會社是富貴坊裡勢力最大的一家,成員大多是碼頭賣力的苦哈哈,所以名字就叫“褐衣幫”。
香堂也恰巧設在華翁邸店裡。
剛開始,李長安頗有遐想。
入社的儀式是否像電影裡一樣。
先拜關公,再喝血酒。
唱什麼:
“有忠有義,富貴榮華。”
啪!把碗一摔八瓣。
“無忠無義,照此蓮花。”、
可惜。
等了老半天,出來個山羊胡顫巍巍的老頭,覷著老花眼,寫下了李長安姓名,領他給某不知名神像前燒了一炷香,就算正式入夥。
一點沒電影裡那樣有儀式感。
老頭和善,耐心詢問裡李長安近來可遭欺瞞?有什麼難處?可有糊口生計?若沒有,香堂能幫忙介紹去碼頭賣力氣,隻是若經會社安排,就得把一部分工錢上繳入會社義庫。
李長安拒絕後,他也不惱,還反複叮囑:過些日子就是中元節,介時有官府和大戶人家在富貴坊施孤。他已在香堂寄名,有資格分幾片冷豬肉。但切勿小心,莫亂闖入彆家的厲壇,招惹麻煩雲雲。
…………
道士這邊燒完香,那邊去告冥狀的眾鬼也回來了。
看他們神色,或惶恐,或憤懣,事情多半不順遂。
問起情況。
“唉~”
老貨郎重重歎氣。
“我等方至城隍廟前,便被兩個鬼差攔下。秀才公述說了冤情,那鬼差竟真領著咱們往廟裡去。老朽眼睛尚未昏花,瞧見那鬼差腕上分明有同咱們一樣的字跡,問了一句;‘差爺的賀禮可曾湊齊?’,誰料……”
啪!
卻是先前鬨騰最歡的年輕秀才猛地一拍桌子,一張青白死人臉漲得通紅,若非是青天白日,恐怕就當場現出厲像了。
他搶過話頭,咬牙道:
“那廝竟說:本來還差百十錢,多虧爾等,賣與苦役換了銀錢,不但能湊足,還能多出一頓吃酒錢。”
“朗朗乾坤。”
“朗朗乾坤啊!”
秀才氣得語無倫次,老貨郎隻好又接回話頭,先起身向黃尾長長作揖。
“多虧了黃家兄弟的尿泡啊。”
黃尾正要擺手謙虛,可又覺得這話似有歧義。
那邊。
“趁鬼差不備,我等將尿泡擲在他倆身上。鬼差沾上穢物,一時難以顯出法身,我們才得以逃脫。”
說完,眾鬼皆是長籲短歎。
一萬錢。
是十貫錢,是十兩銀!
擱在彆處,往少說,能買下幾個大活人;往多了說,能購下田宅,置辦出一份家業。
豈會是黃尾口中輕飄飄的“不是什麼大數目”?!
至於,將萬錢貼拋之腦後,全當放屁?
嗬,鬼王凶焰高織是神也搖頭,一群孤魂野鬼又如何抵擋呢?
“大夥兒先莫著急。”
這時候,黃尾悠悠開口。
“實不相瞞,黃某還有點兒家當,能夠幫大夥兒渡過這場橫禍。”
眾鬼聞言一愣,隨即紛紛露出喜色,不要錢的馬屁正在嘴邊。
“隻是……”
黃尾臉上又露出遺憾來。
“前些時日,我找著一門生意頗有前景,家當作了本錢,都給投了進去。眼下,與大夥兒一般,是身無分文呐。”
眾鬼目中欣喜不由暗淡。
“不過麼。”
這廝又話鋒一轉。
“那門生意若是成功,也算錢唐城裡獨一份兒。不說日進鬥金,也能財源滾滾。我獨自一人,力有不逮,若大夥兒願意幫我,從今日到八月八鬼王宴,一人掙下十兩銀子那是綽綽有餘!”
眾鬼麵麵相覷。
可還能說什麼呢?紛紛稱“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