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月光晦暗。
道觀愈顯荒頹、幽冷。
輕盈的劍,沉重的刀,在滿院佛神無聲的注視下,追逐數合之後。
刀勢忽而一改,以蠻橫的姿態攜帶沛然難當之力橫掃而出。
鏽劍並不正麵抵擋,劍尖往刀柄處一點,已然借力往後遠遠飛出,帶著李長安輕盈落地。
地上飽受磨難的燈籠終於被點燃,火中析出點點淺綠,彙聚成蠶繭大的火丸映出刀客形貌。
是個鐵塔般的巨漢,一身短打被渾身筋肉撐得幾要裂開,臉上覆著一張青銅儺麵,看不見樣貌,須發如雄獅戟張,用麻繩草草紮起。
熒光在他身前浮而不散,也就是說……
“閣下為何擄走何院長?”
“你便是‘十錢神’李長安?”
道士皺起眉頭:“你認得我?”
刀客放聲大笑,笑音低沉好似猛獸磨牙間喉頭的咆哮。
他揮手掃滅火光,提步疾進。
眨眼間。
龐大身形已壓至眼前。
雙手高擒。
鬼頭大刀呼嘯而下!
……
一時間,庭院中刀劍咬合之聲不絕於耳。
時有火星迸起,照出道人凜然眼眸,勾勒青銅麵具邊沿冷光。
刀客揮刀如錘,絕無甚精巧招式,隻是反複劈砸掃撩。
看似魯莽無章,但李長安卻明白一點,所謂武術,無非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對方恰恰看準了自己的弱點,以最粗暴的手段實現了最精明的選擇——無論劍術如何精妙,道士手中的隻是一把鏽劍。
終於。
又一次交鳴。
鏽劍發出一聲歎息,折斷了殘餘的鋒芒,半截斷刃高高彈飛,大刀卻來勢不減,撩向道士胸膛。
李長安早有準備,腳步一墊,輕飄飄撤出半寸。
刀刃劃過,隻割開了蓑衣係帶,挑起絞爛了道人身前的褡褳,十來張符紙漫天飛散。
哼~哈!
刀客胸中發出轟鳴,抬步重重前踏,硬是以蠻力扭住大刀慣性走向。
勢重如泰山,緊跗如纏身毒蛇。
揮刀劈來!
李長安甩出了蓑衣。
大刀須臾不停,斬碎了蓑衣。
蓑草支離飛散,但刀下卻不見道士身影。
福兮禍之所倚,沒有肉身有壞處,自然也有好處。
魂魄輕盈無質。
李長安作鬼不久便發覺,自個兒的輾轉騰挪不知迅捷了多少,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做到虞眉那樣,以虛空為溪水,以身作遊魚,穿梭折返如意。
所以刀客進擊快,李長安躲得更快。
以至於,大刀落下時掀起的惡風,好似平白又送了道士一程。
送他冉冉飛起,追上了空中彈飛的半截劍刃。
雙指撚來,又旋身飛擲。
刀客本欲揮刀挑飛。
然而。
“疾!”
刀客不假思索,又以蠻力扭回刀勢,回刀護在身前。
電光火石之間,卻又瞄見劍刃上纏著絲絲白光,隻不過匆匆一瞥,便好似有細細刀刃塞入眼球,莫名刺痛。
鬼使神差,他偏開頭顱。
下一瞬,臉頰忽而一冷,青銅儺麵上竟被劃出一條深深劍痕,而那厚實刀身更是在無聲無息間洞開劍孔。
是何手段,鋒銳如是?!
不待刀客驚疑後怕。
那邊李長安已然並指作訣。
山風激蕩,吹得魂魄飄然難墜,一時仿佛仙人淩空虛渡,輕盈若飛。
但其口齒中咬出的字眼卻又快又重。
“熇明真玄,煥映丹天。朱鳳飛翔,赤霧濃暄。”
刀客猛然抬頭,但見身周飄飛的數張黃符浮出紅光,紅光又迅速膨脹,隱隱相連,將自己環繞當中。
他便要飛身躲避,縱然不能全然躲開,但也好過儘數吃下。
可腳步踏出的一刹,卻忽而停住。
接著,他更是丟開了手頭大刀,張開雙臂,將紙符匆忙攏進懷中。
李長安稍感疑惑。
但廝殺之中豈容雜念?
飄然落地之時,口中亦吐出最後一句:
“急急如律令。”
依然是朱雀羽章之符。
火光燃起,火勢卻被刀客死死摁在胸口,然仍有灼熱風浪夾著無數火星呼嘯四溢。
李長安壓低鬥笠,護住頭臉。
風息後再看。
山中畢竟潮濕,道觀並未被點燃,不至從危房變作廢墟。隻有幾許神像被風刮倒,更添殘破,零星枯草被引燃,夜中星星點點,好似為這滿院佛神供上香燭。
刀客匍匐在地,衣衫被火燎去,隻餘些許仍在燃燒的布條,周身儘是灼傷,逸出陣陣黑氣。他掙紮著用手肘撐地,勉力支撐不倒。
勝負已決。
李長安把後頭的褡褳繞到身前,取出一張束鬼符,要將其鎮住再做詰問。
這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