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西雲這次是有備而來。
領著陸沅君在五進五出的大院子裡走了好一陣子,停在了一處小院外。推開院門,他彬彬有禮的側身。
“淚滴—法斯特。”【LADY FIRST】
若換了旁的姑娘,聽上兩句洋的指不定心猿意馬。可陸沅君是從洋人堆裡回來的,封西雲這口大碴子味的英文,實在叫她聽不下去。
故而她不由得皺起眉頭,大步流星跨進門去,將封西雲和他那句“微特 -密”【Wait Me】遠遠的甩在了後頭。
宅子雖是陸家的宅子,但這間院落陸小姐並不熟悉,隻知道這裡是父親接待客人的。
陸司令的客人,都是大丘八,兵油子,政府裡屍位素餐的官員,沒一個是陸小姐能看得順眼的。
每每路過此地的時候,也都是避之不及。今次封西雲帶她來,也不知這個丘八揣著什麼壞心思。
進了小院,又推開房門,撲麵而來是蘋果的香氣。陸沅君瞧見案幾上擺著一盤紅彤彤的大蘋果,間或相隔四五個佛手,正是這香氣的源頭。
屋內還有個玻璃的金魚缸子,翠綠的水草中,優哉遊哉的戲繞著些或金黃,或火紅的小魚。
再往裡看,有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穿著馬褂長衫的中年男人。身後跟著幾個小廝模樣的人,有男有女。
會客室裡有人,這點並不奇怪。
怪的是,屋內明明有座椅,這些人全都恭恭敬敬的站著。
他們見了陸沅君之後,身子躬了九十度,齊齊的道了聲:“夫人好。”
叫誰夫人呢?
哪有管未出閣的小姐叫夫人的?這就跟管十幾歲的大小夥子叫叔叔大爺一樣,是不妥帖不合適的。
陸沅君的脾氣本就急燥,一聽這話當即便拉下了臉。
封西雲跟在後頭,進門時恰好聽見了這句,尷尬的笑了幾聲。清了清嗓子後,衝那些人擺了擺手。
“暫且先喚陸小姐。”
等娶過門在改口也來得及。
封夫人似乎有點不大順口,以後該讓人們叫她什麼好呢?
封太太。
對,太太這個詞更摩登一些,適合留洋歸來的陸沅君。
“這是我從滬上找來的裁縫,聽陸夫人說沅君你剛歸國不久,想著也沒有合適的衣裳,我便尋來他們與你裁上一些。”
說著說著,封西雲不知怎麼紅了臉,後麵的話磕磕巴巴起來。
“至於婚服,我聽你的。他們手藝好,西西西西……式中式的都可以做。”
陸沅君朝著一把椅子走了過去,想要坐下理理思緒。封西雲比她更快,先一步為陸沅君把椅子拉了出來。
“先叫他們出去,有些話我們單獨談。”
陸沅君坐下以後,給了封西雲一個眼神。
那位滬上來的裁縫是個有眼力的,不等封少帥開口,自己便領著徒弟們出了去,還不忘帶上門。
腳步聲越來越遠,到最後消失不見。
“說吧,你究竟想要什麼。”
陸沅君翹著二郎腿,旗袍下頭露著一截白生生的小腿。
腳腕處白的過分,像極了富貴人家的老爺們在手中把玩的羊脂玉雕件,晃的封西雲挪不開眼。
封西雲一貫瞧不起他那得花柳病死去的爹,明明胸懷壯誌,腹中又有大才,為何栽到了女人頭上。
那時封老帥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封西雲對此嗤之以鼻。
而今當真輪到了自己,他想起了在東洋留學時,書中所說的遺傳。
開戰前給上萬士兵講話也沒有慫的封西雲,如今竟不知如何回話,半天憋出一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扯淡。”
陸小姐粗話連篇。
她從椅子上起來,皮鞋的鞋底敲在地上,一步步逼近了封西雲。
二人之間的距離隻剩了不過半臂,陸沅君眼神銳利的如同是在草原上空翱翔的雄鷹,咬住了封西雲作為自己的獵物。
“你想要從我父親這趟渾水裡分到些什麼?是權,是兵,還是地?”
不管封西雲的模樣如何英俊,如何正直,如何風流倜儻,在陸小姐看來,大兵油子都是一丘之貉。
無利不起早的家夥。
陸家孤兒寡母,是眾人口中的肥肉,若無所圖,任誰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湊上來。
雪中送炭從來都見的少,落井下石才正當道。
陸沅君天生有一種能說服他人的能力,被她這麼一問,封西雲自己先懵了一瞬間。在心中詢問自己,我是想要權,想要兵,還是想要地呢?
可他及時的回過神來,沒有掉進陸沅君的陷阱裡。
“陸伯伯與我有恩。”
封西雲輕聲開口:“誠然如今新式思想大行其道,但老祖宗留下的規矩,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點是不能改的。”
封西雲身上穿著的是新式的軍裝,與長衫馬褂有天壤之彆,倒更像紳士們所穿的西服。
“運城是非之地,我娶你,脫離這火海可好?”
男人上前一步,將二人之間的距離拉的更近,他稍稍低下頭。
“到時候,就算運城亂成一鍋粥,也沾染不到你與陸伯母身上。”
陸沅君曾想過,封西雲在風口浪尖上要娶她的理由。錢也好,地盤也好,父親留下的勢力也罷,唯獨沒有想過,是這個理由。
報恩?
聽起來有些荒唐。
然而當她抬起頭,對上封西雲那雙眼,幾近而立的年紀,眼白澄澈如少年,即便是一流的戲子,也演不出這樣的真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