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廈將傾。”
陸沅君說完這句話,衝著學生們彎下了腰,拜了一拜。
“隻怕再過些年,我等無立錐之地。”
教室裡坐著站著的人,聽了這話不由得脊背發涼,吞咽了下口水後對講台上穿的珠光寶氣的女人有了新的認識。
“嫖資上漲,這從本質上來看,是一個社會問題。”
眾人掏出筆,紛紛在本子上寫下了今天的課題。
陸沅君的課仍在繼續,她將從霍克寧那裡聽來的數據擺了出來,由深入淺出的分析起來。下課鈴響了,眾人還都像沒聽見一樣,誰也不曾收拾書本。
地產這個課題實在太大,不是一節課就能講完的。漫漫黑夜是無有儘頭的長,她一個人燒不起熊熊烈火,隻能把夜空燙一個洞。
叫更多的人看見光亮,叫更多的人從懵懂中清醒。
陸沅君口乾舌燥,再說不出話來,擺擺手:“今兒就到這兒吧,下禮拜再細說。”
然而說了下課以後,陸沅君被學生團團圍住,壓根兒走不出來。
封西雲隻是一時興起,想看看陸沅君沒有買婚房,究竟和霍克寧聊了些什麼。但今天的課聽了以後,他沒想到兩人聊的這麼深。
他雖然不近女色,可總也見過女人。舊女性裹著腳,在家裡頭繡花納鞋底子,講究個三從四德,男人養了小老婆也得打碎牙往肚子裡咽。
還有些讀過書的,以新女性自稱的人,整天一副洋人做派,辦個沙龍喝茶飲酒,扯淡嘮閒嗑,追求自由的愛情。
姨太太們呢,則帶著鵪鶉蛋大小戒麵兒的黃金戒指,在麻將桌上東家長西家短。陸沅君是封西雲見到的第一個,把目光放的如此深遠的人。
就連他自己,若聽說嫖資上漲,也就啐一句老鴇子黑心罷了。
身穿長衫的封西雲站在教室後排,僅能從學生的圍簇裡看到陸沅君的頭頂,但心裡頭的願望來的猛烈。
他低聲道:“完了,更想娶了。”
瞧她在講台上閃閃發光的樣子,我想做她一輩子的學生。
大力教授看了看嘀嘀咕咕的封西雲,轉過身來麵向他。
“你不是我們班的。”
但蹭課的學生多了,大力教授也就是隨口一問,見封西雲緊張起來,也便不繼續追究了。
他搖搖頭,以為封西雲是什麼窮人家上不起學,又一心想要求知的。對於這種人,大力教授隻當沒瞧見,替他省一份交給學校的聽課費。
“聽完了就趕緊走。”
大力教授提點封西雲:“被人瞧見會讓你辦聽課證的。”
清了清嗓子,大力教授朝著講台走去。
扒開了攔路的學生們,將手中陸沅君的教案還給了她。
“你很不錯。”
原本以為是個和季泉明一樣的花架子,這樣一看竟然還有點想法。
“以後我允許你跟我一起打拳。”
打拳?
陸沅君瞧了瞧大力教授寬厚的肩膀頭子,連連拒絕起來。
“彆了彆了。”
大力教授擺擺手:“這就見外了,咱們都是一個辦公室的人。”
說著大力教授瞧了一眼黃汀鷺,歪歪頭示意他帶路。
“沒眼力,帶上陸教授的東西。”
這所學校裡,黃汀鷺最怕的就是大力教授,無他,打人太疼了。大力教授的吩咐不敢不停,當即提起陸沅君的小包,走出教室朝著教員辦公室走去。
大力教授與陸沅君並肩走著,陸沅君惦記著還在後排的封西雲,忍不住回頭去看。
腦袋還沒扭過去,就被大力教授掰了回來。
“下課了就要做自己,忘了學生們。”
他按著陸沅君的肩頭,拉著她沿走廊一直向前,直到三人一起進了教員辦公室,方才鬆開手。
說起來,這還是陸沅君頭一次接觸同事。她一貫以為,自己就算是比較有性格的,可往辦公室裡一瞧,這些教員一個勝過一個。
“那是教古文的,姓王,愛好易經和算卦。”
大力教授伸出手朝一人點去,給陸沅君介紹著。
這人後腦勺拖著一根辮子,發絲之間還纏繞著一根紅色的細綢,越發襯的他那根辮子明顯。
陸沅君壓低聲音,用右手遮擋著臉:“皇帝下台以後,不就不能留辮子了?”
大力教授點點頭:“是啊,當時都剪了。”
王姓教授回過頭,端著手中的羅盤跟陸沅君打了個招呼。
他桌上擺著不少零碎東西,紅黃色的符紙,玻璃瓶裡放著血漿狀的黏稠液體,零零散散放著許多玄之又玄的玩意兒。
不像個教書的先生,更像街頭支攤算命的。
王教授耳朵還很靈,即便陸沅君壓低了聲音,還是被他聽見了。
“我這辮子啊是後長的,季泉明給我試了他家祖傳的生發秘方,長得可快了!”
說著他把長辮子一甩,從椅子上起身,朝著陸沅君走來。
繞著陸沅君看了又看,目光落在了陸沅君的手上。
“嗨呀小姑娘,我給你算一卦吧!”
陸沅君不信這些,當即抽回手,一臉警惕。
大力教授戳了戳她的後背:“讓算算,老王平時不給人算的,校長求了他三回都沒給算。”
王教授聽了吹捧,鼻孔朝天:“那是,我算的可準了。”
大力教授壓低聲音,湊在了陸沅君耳邊。
“咱辦公室裡最有錢的就是老王,靠算卦中了三回救國彩票。”
王教授的下巴仰得更高了:“統計學的儘頭就是玄學。”
提著陸沅君挎包的黃汀鷺往前走了幾步,伸出了自己的手:“您給我算算!”
王教授一腳踹開了他:“找你爸算去。”
陸沅君將信將疑的伸出右手,掌心朝上遞了過去。
王教授低頭掃了一眼,扁扁嘴:“你想算什麼?”
陸沅君想了想,身為一個有遠大誌向的新女性,算算前程吧。
“前……”
前程的程字還沒說完,王教授就先開了口。
“七夕快到了,就姻緣吧。”
他半彎下腰,雙手交疊在後背,扁著嘴看了看陸沅君的掌心。
“依我看,那人姓封,名字嘛…”
陸沅君縮回手,攔住了王教授。
“我不聽。”
新來的陸教授快步走向了一個空著的桌子,拉出椅子坐了下來。雙手蓋住了臉,埋首在桌麵上。
“我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