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不敢回頭,生怕碰到什麼人。
滬上的汽車多,行人多,每天不知要出多少車禍。但如果他的汽車在大都會的門口碰了什麼人,第二天可是要上報紙的。
司機小心翼翼的往前開,陸沅君和封西雲正好趁著速度慢下來的時候自己打量外頭的樓。
跟倫敦倫敦不同,大都會看起來的要正經許多,從進出的客人臉上來看,神色也端正不少。
這間的老板不知是誰,誠然是個會選地方的。開在這樣的地段,周圍住的都是些闊少和公子哥兒,想來也是不會賠錢的。
大都會的燈光照進了車裡,路過的人下意識的往車裡張望,封西雲抬手擋住了臉,生怕被彆人瞧見。
這裡頭的客人指不定就有他的昔日同窗,看見了可怎麼辦呢,封西雲是個要臉麵的人。
“快開!”
少帥一手遮臉,另一手探過去拍著司機的後背,不住的催促著。
“快快快。”
既然少帥吩咐了,司機隻好按下了喇叭,期望鳴笛聲可以同樣催促攔在汽車前頭的人快些離開,好讓他們快些過去。
然而大都會門前一向安靜,說說笑笑的聲音常有,鳴笛聲卻從未聽過。
幾乎是在鳴笛聲響起的同時,所有人都看了過來。好奇的目光投進了車中,恨不得把車窗燒一個洞出來,想看看裡頭坐的是什麼人,從什麼地方來的土包子,竟然在大都會的門外鳴笛。
封西雲餘光裡看到這一幕後更加的慌亂,低著頭不敢抬起。
陸沅君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頭一回見封西雲這樣,隻覺得有趣。
好在鳴笛聲仍有些作用,擋在他們前頭的人真的讓開了,司機應了封西雲的催促,極速向前離去。
就不該拉著少帥滿滬上的轉悠。
“前頭還有一個阿凱蒂……”
司機擔心封西雲遷怒於他,立刻調轉了車頭,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大都會門前有一個青年男子停下腳步,望著絕塵而去的汽車皺起眉頭。
女伴見他心不在焉,目光含嗔望了他一眼,拽著他的胳膊:“怎麼,車裡有老情人啊?”
男人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那車上是誰家的小妖精,可以讓自己今晚的舞伴這樣的目不轉睛。
青年搖搖頭後轉了過來,輕輕的拍了拍女伴的臉頰,順勢低下頭湊上去吻了一下。
“哪有什麼老情人呢,我隻是瞧見了一個中學時的同學,一個絕對不會來這種地方的人。”
男人牽著自己的女伴,抬腳往大都會的門走去。
在和門口的印度人說話的時候,仍舊忍不住回頭朝著汽車離去的方向看去,在心裡嘀咕著。
可真像封西雲啊。
封西雲如果知道此刻大都會門前發生了什麼,一定會慶幸自己抬手擋住了臉。
“阿凱蒂到了!”
司機的額頭上出了一層薄汗,希望新的舞廳能讓少帥的思緒從大都會移開,不要遷怒到自己的身上。
阿凱蒂耶的確沒有讓司機失望,遠沒有大都會奢華的一幢兩層小樓吸引了陸沅君和封西雲的視線。
司機適時的放慢了車速,給了陸沅君他們時間來遊覽。
“一樓是賭場,二樓才是舞廳。”
司機給他們介紹著:“不過這裡和大都會不同,沒有舞女。”
想來跳舞的人需要自己帶著舞伴,而他們的舞伴多是自來水公司,店裡公司的洋人女職員。
樓前的一塊空地上頭人頭攢動,即便車窗關著,也依舊能夠嗅到烤肉的氣味。
耳邊傳來了菲律賓樂隊吹走的靡靡之音,空地上男男女女,勾肩搭背摟在一處,翩翩起舞。
“土洋結合。”
陸沅君給這間阿凱蒂舞廳下了定義,這四個字也確實是貼切的很。
司機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人,從陸家小姐的話中可以聽出,這裡顯然也不會是今夜的終點。
腳下用力踩了油門,汽車再次加速。烤雞肉的味道,以及歡快的管弦樂逐漸遠去,車的方向一轉,朝著滬上最大的舞廳開去。
下一站,一定是今夜的目的地了。
司機在心裡嘀咕著,要是連百樂門都不能讓少帥和陸家小姐下車,那整個滬上就沒有地方值得一去了。
在距離百樂門還有兩個路口的時候,就已經能看到一樁六層高的大樓拔地而起。霓虹燈的廣告層層圍繞鑲嵌,大樓的左右設置了流動一般的垂直是的霓虹燈柱。
在夜色裡遙遙看過去,如同一次次劃過的流星。
“東方第一樂府。”
載著陸沅君和封西雲的汽車停了下來,司機的語氣裡滿是驕傲,仿佛這百樂門是他開的一樣。
封西雲先從車上下來,如同紳士一般,快步走到了陸沅君的那一側,替淑女拉開了車門。
與來時一樣,陸沅君把右手伸進了封西雲的臂彎,兩人並肩朝著百樂門的大門走去。
門前和彆的舞廳一樣,站著幾個印度人。印度人在客人進門的時候,會整個彎下腰來,很是恭敬。
封西雲作為少帥,也曾出入過不少奢華的地方。光是姑母金家的宅院裡,幾乎就是由黃金鋪就。不管是假山也好,還是流水也罷,整個園林都是花了大價錢打造的。
但這是他頭一次到舞廳裡來,也是頭一次看到如此奢靡的地方。進門的一層是店麵與廚房,二層才是舞廳和宴會廳。
和沅君一起沿著樓梯走上去,封西雲在看到宴會廳的時候,有種想要包下來在這裡成親的念頭。
一旁的侍者仿佛看穿了封西雲的心思,端著托盤走了上來,給他們一人送上一杯酒的同時,小聲介紹著。
“霍家的小少爺就是在這裡結婚的。”
封西雲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興致勃勃地看了過來,侍者也繼續著:“不過最近半年是沒有位置了。”
少帥一聽這話,有些懊惱,又覺得有些可惜。
冷著臉把酒杯又放了回去,放回自己的還不算,他把陸沅君手裡的那一杯一起鬆了回去,顯然沒了和侍者繼續聊下去的心情。
侍者看出了封西雲的心情變換,很有眼力的退了下來。
陸沅君與封西雲環視了一周,上樓來的都在朝著一個方向走。那把先前他們路過的所有的舞場都比下去的巨大舞池。
但封西雲停在了原地,沒有要向前的意思。陸沅君不明白,來都來了,怎麼不進去呢。
封西雲看著人流湧入的方向,低下頭湊在了陸沅君的耳邊,生怕被彆人聽見一樣,低聲說。
“我不會跳舞。”
這點陸沅君倒沒有想過。
“陸小姐!”
在封西雲渾身不自在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聲呼喊,讓少帥警惕了起來。沅君在滬上有認識的人嗎?就算有認識的人,也不該出現在百樂門的吧。
而陸沅君和封西雲一樣的費解,兩人齊齊的轉過身,看到一位身姿婀娜,風情萬千的女子。
這女子他們不久前還見過,把李勳來迷的七葷八素的舞星曼麗。
曼麗衝陸沅君招招手,快步走了上來。陸沅君看著她走來,不由得心驚膽戰。倒不是因為彆的,而是因為曼麗的鞋實在是太高了。
或許男人會覺得風情萬種,但陸沅君隻會感同身受,覺得小腿跟著一起疼。
曼麗應當是習慣了,穿著這樣高的鞋如履平地,一路走來不但沒有露出痛苦的神色,反而笑容似春日溫暖的和風。
“沒想到在這兒能遇到你。”
她朝著陸沅君伸出手,非常禮貌的握了握。
封西雲把雙手背到了身後,擔心曼麗也向他伸出禮貌的右手。
曼麗人精一樣,才不會自討沒趣呢。火車上的事曼麗記得清清楚楚,封西雲對昔日的同窗都不願意握手,更彆提自己了。
“我也沒想到能在這裡遇到你。”
陸沅君把曼麗問她的話反拋了回去。
本來曼麗作為紅舞星,出現在百樂門這樣的紅舞廳是再正常不過的,就像是清晨太陽升起,夜幕降臨後明月掛在空中一樣,理所應當的事。
可陸沅君知道,曼麗被霍克寧用大價錢從仙楽斯挖到了花花世界。
不管是仙楽斯也好,還是花花世界也罷,和百樂門都屬於競爭關係。曼麗出現在這裡,是不合時宜的。
是故陸沅君拋出這樣的疑問,也情有可原。
曼麗笑容輕鬆,絲毫沒有被抓包的緊張,看向陸沅君的眼神裡曖昧不明的神色更濃。
“陸小姐這雙眼睛,真是明察秋毫。”
她從現在的老板霍克寧那裡聽說過一些陸沅君的事跡,起初還不怎麼當回事,不過現在看來,陸小姐的眼神的確尖銳。
“百樂門三樓以上都是旅館,我住在這裡。”
曼麗的身子往前一探,把陸沅君搭在封西雲臂彎裡的手搶了過來。
“去霍經理的花花世界時,和老東家仙楽斯鬨了點彆扭,總不好再住那裡。”
解釋過後,曼麗拉著陸沅君再次往樓梯的方向走去。
“跳舞有什麼意思,不如到我那裡坐坐。”
封西雲可不放心陸沅君單獨跟一個紅舞星離開,事實上,封西雲不放心陸沅君跟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拉開。
畢竟這裡是滬上,魚龍混雜的地方。
於是封少帥快步跟了上去,小跑著上了三樓,幾人推開了走廊儘頭的房門,踩在軟軟的地毯上走了進去。
“勳來給我訂的房間。”
曼麗把搭在旗袍外的披肩從身上甩了下來,隨手扔在了地上。
正要脫掉腳下的鞋時,看到跟進來的封西雲後又放棄了這個點頭。衝陸沅君使了個眼神後,坐到了床上。
百樂門的客房比陸沅君想象的要好,甚至比陸沅君在金家住的客房還要好,屋內電燈電話,到處是新式的風情。
吸吸鼻子,陸沅君似乎還聞嗅到了香水的味道。
還在門口的封西雲猶猶豫豫的,要不要繼續向前的時候,目光落在了玄關桌上的相框上。
照片裡的人他認得,是他在東洋的同學李勳來,剛和曼麗攪在一起的李家公子。
不過這張照片他卻從來沒有見過,照片上的李勳來穿的是什麼東西?土黃色的軍裝,胸前還繡著一個紅色的實心圓。
封西雲抬手要把相框拿了起來,想仔細看看。然而手指剛剛碰上那張照片,似觸動了什麼機關一樣。
相框的正麵和反麵可以翻轉,正麵放的是李勳來,背麵放的是……
坐在床上的曼麗一個箭步衝了過來,從封西雲手中把相框奪過。把李勳來的那一麵露到正麵後放回了玄關的桌上,回頭略帶警告,看了封西雲一眼。
“少帥怎麼亂動彆人的東西。”
封西雲直接退出了門外,不敢相信女人竟然能做出這樣的事。可憐的李勳來,竟然被這樣的女人所蒙蔽,下次見麵一定要告訴自己的朋友。
且等回去之後,他要把沅君的相框翻個遍,看有沒有這種機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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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沅君:彆多想,我家裡根本沒有你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