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沅君搖搖頭,剛要開口拒絕,陸夫人就搶過了話頭。
“我聽說你們學校好多個先生可都辭了,去南邊兒的學校任職了。你說不去上課,吳校長也能理解的。”
“學校一天不停課,我就天天去上課。”
彆人辭是彆人辭,她陸沅君不至於。
“讓我披掛上陣,和東洋人打仗,我做不到也不懂,是胡添亂。”
從母親那裡把手抽了出來,陸沅君整了整衣衫。
“但我既然在學校裡教書,教室裡天天都有學生去,沒有先生像話嗎?”
除非哪天,吳校長說咱們冀北大學關門了,學生都收拾行李回家吧,那會兒陸沅君才能不去上課。
拒絕了母親的提議,陸沅君帶好東西去學校上課,還沒進教室,就被吳校長叫了過去。
眼下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天氣一天比一天的溫熱,樹上的枝條抽出了嫩綠色的新芽。有按捺不住自己的花,已經在向陽處偷偷的綻放了。
去年這個時候,在校園裡行走的學生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意。這個說自己畢業後要去市政樓,那個說自己結業後要去修火車。
做實業的有,想繼續到彆的地方進修的人亦有。
可這會兒的學校裡,學生們一個個腳步匆匆,麵色沉沉,眼中早就沒了去年的光彩。天氣是暖了,手和心卻還沉浸在早已消逝的寒冷西風裡。
將目光從走廊的窗外收回,陸沅君進了吳校長的辦公室,再校長的示意下,把門也帶上了。
吳校長的桌上擺滿了奇奇怪怪的東西,進門的瞬間,陸沅君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似洋火擦著時散發出的氣息,卻又比那個更濃一些。
關上門之後,這股味道逐漸加強,濃鬱到了無法忽略的地步。
“吳叔叔,您重拾舊業了?”
陸沅君皺著眉頭,扯了把椅子坐下,吸吸鼻子聞道。
她聽母親說過,吳校長年輕的時候是做暗殺的,調配土炸彈很有一手。說在一麵牆上炸一個一米見方的洞,就不會炸半米。
好些個前朝的大員,都是被吳校長炸死了。誠然山上做了和尚的黃住持說自己身上沾染了殺孽,但真的細算起來,黃住持是個配毒藥的,毒藥的威力可沒有炸藥大。
聽見了陸沅君的詢問,吳校長把桌上的東西收了起來,歪歪頭苦笑起來。
“我想看看,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早些年日以繼夜的琢磨和調配,並不會因為許多年不沾染就生疏,更何況吳校長前幾年還在化學課上教學生們呢。
不光沒有生疏,依舊熟練如同街頭賣油的老翁。
“我找你來,有件事要商量。”
吳校長雙手的手肘撐在桌上,很是難為情的開口。
“滬上,西南,淮揚,如果學校要搬,你說這幾個地方哪裡更好?”
陸沅君當即臉色抖變,她也曉得遲早有這麼一天,沒想到來的如此之快,吳校長竟然已經把搬遷學校提上了日程。
數千學生,數百的教員,學校裡還有那麼多的器材……
冀北大學可不像母親的那些牌友們,把家裡的房子一賣,收拾了金銀細軟,買一張車票就能走的了的。
即便未來十天的火車都載著冀北大學的教員和學生,也搬不完呀。
“唉……這種事總得先準備準備,等真打過來就來不及了。”
在建康的舊友們,特意給吳校長來了消息,連政府都在選擇遷都的城市了,吳校長最好也早點打算。
那邊來的消息說了,這不是杞人憂天,而是未雨綢繆。
吳校長何嘗不曉得陸沅君的顧慮,他也知道冀北大學人多東西多,不是說搬就搬的。
“據我所知,火車的車票已經賣到下個月。馬匹驢子騾子,四條腿能跑的活物,除了野狗以外,再見不到彆的了。”
陸沅君消息和吳校長說了一下,如果校長有意,她今天下課以後,就得去市政樓和李勳來商量商量。
“車的事,倒不算事。”
吳校長把椅子往後一推,招招手讓陸沅君跟他過來。
兩人走到了床邊,吳校長推開了窗戶,指著外頭空地上的一樣東西,示意陸沅君細看。
一群學生圍著火車頭忙碌著,冬天取暖剩下的煤炭也拉到了空地上,高高的壘成了一座小山。
“咱們學校一向講求個學以致用,這個車頭本來是我托人買來教他們上課用的。”
吳校長指著遍布鏽跡的車頭,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框。
“學的還不錯,他們說能修一修能開起來。如果路上鐵路斷了,這些孩子也會接,不過……”
吳校長歎了口氣,把窗戶關上,坐了回去。
“不過有去無回,隻能走一趟。火車頭畢竟有些年頭了,經不起折騰。”
而隻一趟車的話,是沒法子把學生們一起送走的。
誰走誰留,這可是比怎麼走更難的問題。
“能送走多少就送多少,我在南春坊找找地方,實在走不了的,去租界也可以。”
即便封西雲真的頂不住,瀛洲人的坦克和汽車開到了運城的城門外,那也不能去南春坊租界裡撒野吧。
“好,沅君你多費心。”
吳校長點點頭,南春坊也是個出路。他擺擺手,稍稍舒了一口氣。
“去上課吧。”
陸沅君攏了攏衣服,朝著門外走去,不過在離開之前,她又停下了腳步。
“我們是不是快停課了?”
吳校長低著頭沒有抬起,想了想後也找不到回答陸沅君的語句,隻能再次擺手。
“去上課吧。”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眼下還沒到那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