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人數雖少,可是士兵的素質很高,吃的用的住的,都是好的。相比之下,和我方之間的差距就躍然紙上。
封西雲越說越感慨,乾脆把話題從當下扯回了幾百年前。
“要知道,在元末的時候,我們腳下這片土地已經出現了火器。火器是在勝利之中也占了很大的作用。”
或許是旗人入關的時候,被明人的火器打怕了,到自己坐江山的時候,並沒有怎麼發展。
到了如今,我們的武器可就差人家差的遠了。封西雲自己治下的隊伍,也隻有精銳才能配上德國造。
“那少帥認為我們能贏麼?”
女記者顧雨喬被封西雲說的沒了信心,仿佛建康政府就是一隻紙糊的老虎,一吹就會倒。
“東洋人在濠州灣登陸的時候,叫囂三月便能踏平華夏。”
封西雲攏緊了身上的衣裳,隨手往身後牆上的地圖上一指。
女記者順著封西雲指的方向看去,現在已經一月又半,東洋人好像也不曾前進多少。
“能贏。”
封西雲放下手的時候,勾了勾手指,招呼軍醫過來。
“你怎麼還不給我換藥?”
我還要活著回去見沅君呢,身上的疤都不能留的大了。要知道封家老帥跟兒子說過,疤長了會嚇著女人的。
不管你再怎麼溫柔,脫了衣裳胸口一道半米長的疤,換了誰都害怕。
“這不是還沒問完麼?”
軍醫停在原地,沒有上前。
封西雲歪了他一眼,就軍醫對女記者的這點心思他還能看不出來?封西雲從東洋回來,在父親身邊待了五六年,覬覦女子是什麼模樣,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最後一個問題。”
封西雲伸出了一根手指,語氣決絕,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女記者想了半天,她作為一個記者,除了要把前線的真實情況發回去之外,還得關心自己寫出來的文章能不能刊登。
就像封西雲方才的分析,細化到批評建康政府某某某的時候,這種東西就不行。主編不敢刊登,即便主編那裡過了,剛送到印刷廠,建康政府就會派人來叫停。
且除了這些以外,還得關心一下寫出來的東西有沒有人看。就拿滬上的百姓來說,你要在報紙上一對一的分析兩軍之間的武器型號,誰願意看啊?
於是最後一個問題,女記者決定選一個比較能吸引人的來詢問封西雲。
刷刷刷的鋼筆停頓下來,女記者坐直了身子,抬頭目光灼灼看向封西雲。
“封少帥新婚不足三日,便上了戰場,有什麼想對在家中妻子說的?”
“軍中成家的人數不勝數,遙遙千裡去家離鄉,想來我們都懷著同樣的心願。”
連月來的征戰,軍中多少人都負了傷。
“換太平以頸血。”
不想我華夏大地的百姓被他國之人如奴隸和囚徒,或是牲畜一般的對待。若真要有人用熱血祭撒江山,那吾輩當先。
“愛自由如發妻。”
家中有愛妻等候,可自由是如同愛情一樣重要的存在。不自由,毋寧死。
顧雨喬把封西雲的話記了下來,昏暗的燈光下,她的瞳孔放大,漆黑一團迷人的緊。換太平以頸血,愛自由如發妻?
封西雲這是何等的胸懷?
她現在有一肚子的問題,還想揪住封西雲的袖子一直問下去,可封少帥隻愛一個發妻。不管燈火下女記者的雙瞳如墨般漆黑,眼中又有多少情緒交疊,他心裡並不動容。
“問完了,你走吧。”
封西雲的聲音,比此刻的吹進帳篷中的風還要冷。
女記者戀戀不舍的起身,一步三回頭,隻要封西雲稍有心回意轉,她就願意立刻折反回來。然而直到她放下了簾子,也沒有再收獲封少帥的一個眼神。
顧雨喬走後,當夜便洋洋灑灑的寫了一萬字。筆尖與紙張發出了莎莎的摩擦聲,同一件帳篷裡住著的女護士們,還以為她又在誇自己呢。
油燈亮了半宿,她們也沒有出聲阻攔。
寫完潤色之後,顧雨喬正準備帶著回滬上去,此行便算是完整了。誰成想收拾行李的時候,竟然聽到了和平日裡不同的號角。
“這是什麼聲音?”
不是開飯,不是起床,也不是出征,更不是集結。顧雨喬來了少說有半個月,從沒有聽過這個動靜。
緊接著外頭突然傳來了歡呼聲,不遠處暫時容納受傷士兵,還沒來得及往戰地醫院轉移的傷者們,竟然拄著拐從棚子裡出來。
那些人麵色蒼白,雙唇也毫無血色,眼神空洞而麻木,又或者是止痛的嗎啡所導致。他們支棱著耳朵,聽著從前線傳來的號角,雙眼中突然就有了光亮。
“打贏了?”
臨時搭建的簡易營地,這會兒帳篷裡的人都走了出來,要麼抱住了距離自己最近的人,要麼乾脆跪在了地上,臉上滿是熱淚。
從西伯利來吹來的冷風終於沒了力氣,就連這裡也迎來了春日,日光灑在肩上,天氣溫暖了起來。
“打贏了!”
一位女護士衝過來,抱住了顧雨喬的肩頭,手上的力氣大的嚇人,晃的她整個人都在震顫。
“我們答應了!”
凱旋而歸的封西雲自己也是喜不自勝,雖然這場勝利並不大,他們也隻是把東洋人打退了幾十裡的樣子,可畢竟是頭一回勝利。
難得的勝利。
軍中也好,舉國各地也罷,民間有了東洋人刀槍不入的傳聞。今次就要讓人們知道,誰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沒有不死的人。
東洋人他也是人。
“女記者呢!”
封西雲沒記住顧雨喬的名字,隻記得她是滬上來的女記者。
指揮部的軍官們麵麵相覷,少帥這是想乾什麼?老帥在世的時候,打仗打輸了,娶一個老婆。打仗打贏了,也娶一個老婆。
少帥剛回營地,不說先把捷報給建康政府報告一下,竟然第一句話是找女記者。
不合適吧?
當然,片刻之後,當顧雨喬走進指揮部的時候,等候采訪的可不止封西雲一個。除了指揮部的軍官之外,幾個在戰場上頗為英勇的士兵也被叫了過來。
“你帶相機沒有?”
封西雲摟著一位少年的肩頭,臉上的灰塵還未洗去,隻有眼睛亮的駭人,他對顧雨喬說道。
“這是我們今天的英雄,給我和他拍張照。”
顧雨喬當然帶了,即便不是和封西雲的單獨采訪,可被眼下的氣氛感染,她倒是不怎麼介意。
拍過照後,封西雲拉著少年不讓走。
“少帥,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小夥子年紀不大,國字臉,是典型的晉地男人模樣。
“你就跟她說是怎麼把手榴彈扔進敵人那邊戰壕去的。”
自古民間出高人,今次一個不起眼的小兵,讓封西雲長了見識。
“我爹是走西口的,不是買賣人啊!”
怕記者誤會,小夥子連連擺手:“是雁民,春天去口外種地,秋天收了糧食就回家麼……”
“我爹租了喇嘛的地,我給喇嘛放羊,扔石頭圈羊練出來的。”
小夥子撓了撓後腦勺,軍衣破爛露出了裡頭的棉絮。
誠然小夥子的事跡很值得一寫,女記者的目光全程落在封西雲的身上。封西雲在她的眼中太過耀眼,比這難得的勝利還要吸引人。
已經收拾好行李的顧雨喬,回去又把行李散開了,說要把文章寫完再走。
成天刷刷刷的寫到後半夜,彆的報紙文章都登出來了,這個說封西雲東湖關大捷,那個說封西雲險勝,唯獨顧雨喬的那家報紙,遲遲沒有發聲。
主編氣的在屋裡頭罵娘,全國各地可就咱一家報社派了記者過去,咋寫女護士的時候就那麼帶勁,這會兒天大的新聞,傳不回來呢?
她顧雨喬乾什麼吃的?
在主編罵娘的同時,東湖關小勝之後,隊伍往前推了三十裡。
恰好有一個村落可以駐紮,封西雲的指揮部也從臨時搭建的帳篷裡搬到了民房之中。
指揮部終於有了真的門,也有了真的炕。
封西雲盤腿坐在炕頭上,矮桌上放著厚厚的一摞書信。軍醫進來的時候,心裡還奇怪。
一是少帥夫人轉性了?竟然給少帥寫了這麼多信。
二是信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提著藥箱走近以後,軍醫偷偷瞥了一眼,書信的落款並不姓陸,而是姓顧。封西雲一邊仔細讀,一邊用鋼筆把其中的句子勾畫了下來,還不住的感慨。
“到底是靠筆杆子吃飯的,這情書寫的就是好,用西洋話說就是歪瑞古德。”
軍醫心中一緊,腳下的步子也是一滯,落款的名字是那個女記者,顧雨喬,少帥這麼誇,難不成是變心了?
果然,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封大帥的兒子,哪能不偷腥。
軍醫用嫌棄的目光看向封西雲,卻不料封西雲說。
“我要把這些句子摘抄下來,寫給沅君。”
軍醫:錯怪少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