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醫生在運城住了十幾年,奉天皇的命令, 在運城住下以後, 送了不少情報回去。在運城開了第一個西醫病院, 治好了不少鄉裡鄉親。
一開始人們都對田中醫生這個東洋人萬分警惕,畢竟老祖宗說過,非我族類, 其心必異。
可田中醫生真的能治好病, 久而久之藥到病除,華佗再世名聲傳了出去,他在運城的日子便過的如魚得水了。
清晨出門有人請他飲茶,晌午了去酒樓吃飯,有商會的東家們給他付錢,到了晚上街上溜達著,挑擔子賣餛飩麵的, 也要送他一碗。
人心都是肉長的,加上運城的東西實在好吃, 田中醫生久而久之, 夜裡輾轉反側, 認為從未謀麵過的天皇,哪有天橋底下賣藝的大爺來的親切呢?
他隻好在人中的位置蓄起了東洋式的小胡須,時刻提醒自己, 不能因為學會了運城話, 就把自己當成了運城人。
千算萬算, 算不過人心, 小胡子也沒有辦法讓他繼續留在運城,踏實的為天皇往東洋傳送情報了。
要知道他每送一條回去,以後運城就會多一條命為此而死。
於是田中醫生就歸了國,還領著李市長家裡的兒子一起,回東洋了。
本以為這件事情就算是過去,運城兩個字再也不會跟自己扯上什麼因果,至多就是歸國以後生出了不少,為何菜裡不放點辣子的困擾。
然而當天皇真的將侵略提上日程的時候,可沒有忘記曾在運城住了十幾年的田中醫生。
“我沒記錯的話,司令在你很小的時候就把你送出去了吧?”
田中醫生雙手捧著大碗茶,舍不得放回桌上去,目光落在陸沅君的身上,開口繼續沒有要停下來真的等陸沅君回答的意思。
“要是真的算起來,我在運城的年頭,怕是比陸小姐還要久。”
這話倒是真的,他來運城的時候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坐船離開的時候,兩鬢已然生出了不少的華發。
“我不是運城人,可半輩子都住在這個地方。”
田中一生不光隻是住在運城,他像個運城人一樣說話,像個運城人一樣吃飯,像個運城人一樣過日子。
他親眼看著運城周圍的勢力變化,看著運城的茶樓改成了戲園子,看著所有人把拖在腦後的大辮子剪了,看著小姑娘們把腳放了……
“你是故人之子,李勳來雖然不聽話,也是我帶出來的學生。若是這會兒走在運城的街巷裡,我也能碰上不少以前診治過的人。”
同為西醫病院,聖彼得醫院綠眼睛黃頭發的西洋人,在運城百姓的心中,要比黃皮膚黑眼睛的田中醫生駭人的多。
當初在田中醫生這裡診治的人,可比去聖彼得的要多。
舊事一樁樁,一件件的卷襲而來,田中終於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我不想親眼看著運城的宅院屋舍化為廢墟,也不想看結識過的人血肉模糊……”
田中醫生不曉得從什麼地方生出了一股勃然的力氣,竟從身上有功夫的司機手中掙脫開來,踉踉蹌蹌向前衝了幾步,撲在陸沅君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司機自打習武出師以後,三五個大漢近不得身,掃堂腿過去能把人的腿骨給踢斷了。今天背個老頭子從手邊掙脫,還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當即卷起袖子就要去把這位蓄著小胡子的東洋人拽回來,看他還能不能再脫身。
不過袖子才卷到一半,就見陸沅君抬起了左手,讓他不要過來。
“沒事,我聽聽田中先生究竟想說什麼。”
田中醫生在陸沅君的聲音落下之後,也跟著鬆了一口氣。按著自己肩頭的男人是沒有穿著軍裝,可一身便服比當兵的力氣大多了。
加上今天來的時候一路騎馬,已經耗儘了他身上的氣力,如果不是有要緊事說,老胳膊老腿兒的恨不得找個地方躺下好好睡一覺。
“陸小姐,你父親在世的時候,不少次關照過我的病院。”
田中醫生轉過身來,雙手的手肘放在桌上,拉近了和陸沅君的距離。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而今陸司令雖然不在了,可我也念著他的好。”
呼吸急促起來,田中醫生緊咬牙關,仿佛下了什麼決心一樣。
“隻要陸小姐答應讓守城的士兵頭像,我以項上人頭擔保,保證運城軍民不會受到半點傷害。”
說完以後,田中醫生直勾勾的看著陸沅君,緊緊盯著她的雙唇,期待著從中吐露出一個確定的答案。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陸小姐,投降吧。”
然而陸沅君轉過身來,兩臂環抱在胸前,用探究的目光看著來勸自己投降的田中醫生。
“苟團長憑什麼聽你的?”
“他當然要聽我的!”
田中醫生從懷中拿出了一張調令,上頭寫的都是東洋字,底下蓋著一個紅色的章。
“苟團長已經不再是華夏人,而是我們帝國一員,為天皇效忠了。”
陸沅君撇了一眼,嘴角勾起笑了起來。
“他跟你要效忠天皇?”
田中醫生點點頭,苟團長都跪下來對著天皇的畫像發誓了。
“我看田中醫生是個明白人,苟團長即便是真心歸順,沒有什麼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打算。可他是絕對不會效忠天皇的。”
不過隻是想趁著封西雲在前線和東洋人作戰,他好借這個機會擴充地盤,爭奪勢力罷了。
若是運城守軍卸下武器放他進來,苟團長二話不說第一個殺的就是對他吆五喝六的東洋人。
“苟團長光是能帶來運城作戰的,恐怕就有數千,你不過是孤身一身。一張輕飄飄的紙,就想做他的主,我開始懷疑田中先生究竟是不是真的在運城住了十幾年。”
陸沅君嗤笑起來,端起了桌上的茶杯,用蓋子撥開了漂浮在麵上的浮沫。
“數千?”
田中醫生頓了頓,猛的在自己的腿上一拍。
“大侄女兒啊,姓苟的偷偷在自己的地盤和戰區的交界處開了個口子。”
他抬手往城樓的方向一指,臉上儘是對苟團長的鄙夷。
“這會兒往運城來的人可不止是數千,加上零散過來的瀛洲軍人,至少有萬把人。”
“裡頭有東洋人?”
陸沅君猛的站了起來,臉色陡然冷峻下來,立刻就要往屋外走,去找負責守城的軍官商量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田中醫生拽住了陸沅君的袖子,急忙追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