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和尚不答應,王教授又添了一句。
“他那個教派,娶媳婦都不耽誤修行呢!”
住持跟他手底下的和尚們無動於衷,任憑王教授怎麼勸說,也沒有人搭話。
頹然的坐在竹編的架子上,王教授的兩手垂了下去,行走一夜留下的疲憊一起湧了上來。
肩頭,後背,大腿上的肉酸痛不已,疲憊讓他對於疼痛的敏感程度都降了下來。腳腕處鮮紅一片,襪子與血肉粘連在了一起,王教授卻不覺得怎麼疼。
“不送我下山也行,給口齋飯吃行麼?”
王教授饑腸轆轆,上山的時候帶了些許乾糧來著,但東洋人抓到他的時候搶了過去。
而被和尚從樹上的繩索上解救下來時,他頭頂充血昏昏沉沉,而和尚膽子隻有針尖尖大,撒開丫子跑的比誰都快。
東洋的身上寶貝可多了,指南針,罐頭,槍,□□……
就連他們腰上的皮帶,腳底下的鞋子,手腕上的表,哪一樣讓王教授現在想起來都後悔不已。
“沒有齋飯。”
住持低頭看了看跪在自己腳下的和尚,本該出去化緣的他救了個老頭子回來,那今日廟裡的和尚們就都要靠井水來填飽肚子了。
甩開了抱緊自己小腿的人,住持的臉色陰沉。
“打死了一個,打暈了一個?”
和尚追了上來,再一次抱住了住持的腿,瘋狂的點頭。
“佛祖慈悲,殺一個都是萬般無奈……”
春夏時節的和尚們腳下連鞋子都不穿,如果不用迎香客的話,都是赤腳走在寺廟之中。
怕的是穿鞋會踩到地上的蟲蟻,佛門弟子需要對所見所聞心存慈悲。
仰著頭一臉虔誠,眼中的淚痕尚未乾透,濕漉漉的望著住持,和尚心中仍存有一絲住持會寬恕自己的僥幸。
然而住持的臉色在聽到他的話後變得更加陰沉,將手心放在了和尚的頭頂,住持的視線落在了寺門的方向。
“糊塗。”
對於跪在自己腳邊的和尚,住持隻有這兩個字能夠評價。
打暈的那個東洋人若是醒過來,會善罷甘休麼?
“你們出去看看。”
住持點了幾個和尚,示意他們往寺門的外頭走一趟。
望著和尚們離開之後,住持抬腳走到了王教授的跟前蹲下身來。
“冀北大學的教員,上山來做什麼?”
王教授的年紀可不小了,平日裡吳校長批評教員們的時候,也不能對他把話說的重了。
他的年歲和資格擺在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跟他說話了。
住持的眼神根本不像個出家人,倒像是運城那些端著槍的守軍,大多數時候如同冰霜般的寒冷。
被住持這麼盯著,王教授的困倦和疲憊一掃而光,連肚子裡的饑餓這會兒夜不見了蹤影。
“大師你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出家人,應到不曉得。運城中有個傳言,陸司令在後山埋了黃金。”
王教授壓低了聲音,住持法相莊嚴,不是貪財的人。可廟裡頭和尚多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六根清淨的。
“不是黃金。”
住持打斷了王教授的話,搖搖頭。
“他埋的是軍火。”
王教授後頭的話生生噎了回去,盯著住持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從齒縫間擠出了詢問來。
“你怎麼知道……”
“你上山來乾什麼?”
住持又一次打斷了王教授,休要答非所問。
早就聽說山上這位住持不簡單,建康政府的大員都親自來上香,陸司令在世的時候更是隔三差五的來廟裡給佛祖嗑頭。
“運城守軍的彈藥告磬,但要是有了這批軍火,就能撐到封少帥帶著援軍回來。”
王教授的手伸進了自己衣服裡頭,把貼著肚皮放好的羅盤拿了出來,向前給住持一遞。
“陸司令走的時候沒告訴家裡人,彩門的江湖人嘴比鎖頭還嚴,我有些小手段,答應了陸沅君上山來找軍火。”
被住持盯著,王教授跟倒豆子似的,劈裡啪啦交代了個明明白白,半點沒有藏著掖著。
“住持不好了!”
被住持派出去查看的和尚跑著向他們奔來,身上的僧衣讓風牽了起來,甩在身後獵獵作響。
寺廟修建的位置是高人點撥過的,上山下山一條路,四麵八方陡峭不已,根本沒有彆的路走。
和尚跑過來後氣喘籲籲,聲音也斷斷續續。
“東東東——東洋人來了!”
十幾個東洋人端著槍,並列成行朝著寺廟的大門走來,帶路的是個頭破血流的家夥。
“他們還要多久到山門前?”
住持揪住了和尚僧衣的領口,緊皺起眉頭。
“一刻鐘?”
至多一刻鐘,都能看見人影了,要是他們跑著上來,恐怕連一刻鐘都用不了。
住持放開和尚的衣領,雙手伸到了自己腰際的位置,將身上穿著的這件由大善人捐贈的,用金線繡好的袈裟解了下來。
袈裟從他的手上脫落掉在了地上,住持抬腳走向了牆角,將小菜園子的鐵鍬和鐵鎬分給了和尚們。
王教授坐在竹子搭的架子上,扶著額頭感慨自己命不久矣。
東洋人手裡頭拿的可是槍,二百年以前打仗就用上火器了,黃汀鷺他爹咋這麼糊塗呢。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住持沒有向寺外的方向走,而是帶著人回了自己來時的禪房。
叮叮當當,金石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從禪房裡傳到了外頭。
片刻之後,再從禪房裡出來的和尚們手裡頭拿著的就不是鐵鍬和鐵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