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真的信了吧?”
王教授做的那些事沒辦法解釋,可也不代表任何玄之又玄的東西都值得拿上台麵來講。
隻有好大喜功的人才喜歡祥瑞,封西雲顯然不是其中之一。
這般大小的牙齒的確文所畏尾,見所未見,可指不定就是什麼野獸的牙罷了。
龍?這不是胡扯麼。
用東洋話來說叫八嘎,用西洋話來說叫囊散斯,用漢語來說,叫扯淡。
陸沅君先是搖搖頭,封西雲鬆了一口氣。
但緊接著,陸沅君轉過身來,像是想到了什麼絕妙的點子,朝著封西雲笑了起來。
“我要拿給吳校長看看!”
鬆了一口氣的封西雲雙唇緊抿著,覺得自己這口氣鬆的早了。
吳校長也花了半輩子的時間,終日與□□為伍,就為了拉皇帝下馬。
帶一顆龍的牙給吳校長看,絕對不是什麼好念頭。
學校沒有修好,吳校長正在忙著暫時帶著學生和教員們搬到彆的地方去湊合一陣子,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還剩了一些□□。
如果沅君帶著這顆龍牙去找吳校長,封西雲擔心今夜自己的小公館就會葬身火海,自己好不容養好的傷也白養了。
“沅君,你再仔細考慮考慮。”
雙手按在陸沅君的肩頭,封西雲輕輕的晃了晃,試圖讓陷入莫名興奮的陸沅君清醒起來,不要被一句娘娘千歲衝昏了頭腦。
“我在英吉利見過它。”
陸沅君偏過頭,頭發掃在了封西雲的手臂上,微微的癢。
“或許稍稍還有些不同,但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那個東西。”
封西雲沒有鬆開手,西洋比東洋更為先進,沅君見過也不稀奇。
三寸左右的牙,封西雲忍不住開始在腦海中勾勒,得多大的動物才能長出這麼大的牙。
“你知道這是什麼的牙?”
他鬆開了放在陸沅君肩頭的手,果然,他的沅君不是會被一句娘娘千歲就衝昏頭腦的人。
跪在地上的女子麵上儘是悔恨,早知道就不該送來小公館了。這些留過洋的新青年,什麼都見過,即便她挖出了這麼神奇的東西,竟然也認得。
如果今天對上的不是陸司令的閨女,而是大字不識一個的陸司令,那她的錢就到手了。
嗨呀,女子的雙手撐著地磚,腿上用力就要站起來,看樣子今天這錢算是拿不到了,明兒還是安安分分的跟著父親去後山挖菌子吧。
“龍。”
陸沅君將紅布和紅布上放著的牙舉了起來,雙眼也和燈泡一樣亮了起來。
龍這個字說出口的同時,封西雲皺起眉,那個本來已經打算從地上起身的姑娘,聳聳肩問穩穩的跪在了原地。
身形清瘦的女子嘴角勾著難以抹去的笑意,兩首背在身後,盤算著自己能夠從後山挖出來的祥瑞裡拿到多少錢。
大楚興!陳勝王!
她恨不得現在就扯著嗓子高聲喊幾句。
陸沅君折回了學校裡,吳校長正忙著收拾東西,隻是去北平過一陣子而已,等運城這邊修整好了,還會帶著人們回來。
有些東西帶著,有些東西就不必了。
從門外進來的陸沅君,屬於不必帶走的行列。
陸沅君是個不錯的教員,可比起學校來說,這會兒運城更需要她。
“我配的□□在外頭,你讓封西雲派人來拿走好了。”
東洋人已經不在運城裡了,再留著□□怪危險的,炸著百姓和市民們就不妙了。
陸沅君擺擺手,上前幾步將紅布包放在了吳校長雜亂的辦公桌上。
“我來是為了彆的。”
吳校長聽到這話吸吸鼻子,琢磨著自己把酒藏到什麼地方去了,陸沅君每次一說這話,肯定沒有好事。
扯過椅子坐下,吳校長的手覆在了額頭上,由衷的想要小酌一杯。
但黃汀鷺的父親剛剛還俗,彆的戒破沒破吳校長不知道,可從他的藏酒消失速度來看,黃住持的酒戒是絕對破了的。
右手伸到桌下沒有找到伏特加,吳校長隻能將手移到了陸沅君帶來的紅布處。
“鼓鼓囊囊的,包的啥?”
吳校長一邊嘀咕,一邊將紅布掀開,打算看看陸沅君又帶來了什麼東西。
當紅布包裹下的東西露出了真容,吳校長的身子僵硬了一瞬間,這是個啥?
看著像是野獸的牙齒,但一顆牙齒三寸大,幾乎有大半和手掌的長度。
上哪兒找這麼大的野獸去?
“龍的牙。”
陸沅君上前幾步,停身在吳校長的旁邊,給他解釋了起來。
“啥的牙?”
吳校長偏過頭,看向陸沅君,眼中儘是懷疑與不屑。
“虧你還是個留洋歸來,聽聽你自己說的啥。”
龍?
咋不說是玉皇大帝的牙呢。
不料陸沅君點點頭,並沒有要改口的意思,一臉嚴肅的回答這吳校長的問題。
“龍的牙。”
吳校長猛的一推手裡的東西,白了陸沅君一眼,都怪王教授,天天拿個羅盤在學校晃悠。
陸沅君察覺到了自己話中的歧義,雙手按在了要離開的吳校長肩上,耐心的解釋起了她口中龍的含義。
“我在英吉利留學的時候,在博物館裡見過這個東西。”
陸沅君本想給吳校長解釋一下博物館的含義,但想必吳校長應該知道,東洋也是有博物館的,還是集中於龍上麵吧。
“1825年也就是一百多年前,一個英吉利醫生在岩石裡發現了六枚奇怪的牙齒,跟現生所有動物都不同……”
陸沅君手上的力氣不由得大了些,回憶起在博物館裡看到的東西。
“那動物早就在世界上消失了,恐龍,您知道嗎?”
吳校長是個知識分子,東洋話說的很溜,配置□□更是得心應手,甚至辦起了學校。
可他還從未聽說過,陸沅君口中的恐龍。
本以為陸沅君是說笑的,但看著她嚴肅的神情,以及陸沅君從沒有跟自己說笑過,難不成……
這所謂的恐龍是真的?
目光移向了放在紅布上的牙齒,現生的動物如果有這麼大的牙,那應該是眾所周知的存在了。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來找我乾什麼?”
陸沅君收回放在吳校長肩頭的手,小心翼翼的用紅布將那顆牙重新包裹了起來。
“咱學校裡那位洋教員,時不時就去後山裡住一陣子,研究動物的。”
陸沅君記得那位女教員身形健壯,比個男人都差不多。
當初鬨同薪酬的時候,洋教員還搬去後山罷工了一陣子。洋教員在運城剛剛亂了的時候就搬走了,這會兒恐怕也就隻有吳校長知道她在哪兒了。
西洋那邊研究恐龍已經有百餘年,華夏大地光顧著混戰,天天研究各種思想各種理論,還真沒有人去研究恐龍去。
那位女教員也是教生物的,說不定就認識一位這方麵的教授也說不定。
一番周折之後,吳校長聯係到了早已離開學校的洋教員,又從洋教員那裡真的找到了一位研究恐龍的人,十幾天後一個西洋人來到了運城。
在吳校長看來,西洋人的年紀他無法分辨,從長相來看,這位西洋人來自什麼地方他也不清楚。
即便是西洋人開口跟他說話了,吳校長同樣一頭霧水。
不過在離開運城之前,吳校長決定跟著這位西洋人,以及陸沅君和封西雲,去後山親眼見識一下,龍。
是的,報紙上就是這麼說的。
也不曉得是從什麼地方走漏了風聲,運城的報紙,以及舉國上下各地的大小報紙,包括打開收音機後,到處都是運城出現了龍的消息。
有的說是天降祥瑞,封西雲是真龍天子。還有的說是封西雲好祥瑞,有人‘造’出了龍來,好討某個想做真龍天子的人歡心。
關於鬼存不存在,大多數人都處在寧可信其有的心態之中。可龍?除了前朝皇帝的朝服上,是絕對不存在的。
舉國上下都為這個消息擔憂,懷疑報紙上說的挖龍隻是個噱頭,怕是封西雲不甘心做名義上的運城王,而想真的撐地了。
於是在挖龍的那一天,運城的後山擠滿了人。
運城的百姓,冀北大學的師生,各大報社的記者,以及許多不曉得從什麼地方趕過來的西洋麵孔。
南春坊是西洋人的租界,平日裡也能看到一些與眾不同的麵孔,但那些人通常不會到南春坊外頭來。
而這天運城後山裡的西洋人,比南春坊裡的還要多。
因著人太多了,擠在一處除了前頭人的腦袋之外,根本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加上後山的樹木茂密,山上的野樹沒有人修剪,亂糟糟的生長著,枝條交織在一處就算了,有的柳樹乾脆便拖在了地上。
在樹木的遮擋下,越發什麼都看不清了。
手腳利索一些的人,全都順著樹乾攀爬了上去,坐在高處不想錯過任何關於龍的畫麵。
龍啊!
封西雲要挖龍啊!
挖到了,那見過龍。挖不到,那見過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封西雲。
不管挖不挖得到,這都是能說一輩子的談資。
除了運城的百姓之外,同樣興奮的還有此時此地的記者們。本地報社的記者也就算了,還有大老遠找了許多關係,坐著火車來趕這場盛事的外地記者。
記者們手中的筆躍躍欲試,一個個的麵色冷峻,都想立刻戳穿封西雲的醜惡嘴臉。
不管封西雲的模樣再怎麼英俊,對陣東洋人的時候何其英勇,他骨子裡都隻是個妄圖顛覆民主與共和的混賬東西罷了。
今天這場鬨劇結束之後,封西雲就會知道,如果他想當皇帝的話,晚生了一百年。
在那位挖出牙齒的女子,以及吳校長找來的西洋專家指揮下,封西雲的士兵放下了手中的槍,一人一把鐵鍬,開始挖了起來。
前半天的時間裡,一點兒東西的都沒有出現,除了石頭之外,連個狗的骨頭都沒見著。
圍在一旁的記者和百姓們已經開始煩躁了,加上最近天氣變冷,坐在樹上風比下頭要大,吹的人兩邊肩頭瑟瑟發抖,看熱鬨的心思就淡了很多。
有好些人從樹上爬了下來,琢磨著要不要回家。山路崎嶇,即便現在動身,等回家也趕不上午飯了。
記者們越發覺得這是一場鬨劇,相機對準封西雲和挖龍的士兵們拍個不停,發誓要將這場鬨劇揭露個徹徹底底。
陸沅君和封西雲根本沒想到會來這麼多人,看樣子龍對於人們來說,是真的很有吸引力。
但已經挖了一整天,根本沒見到龍的影子。不隻是周圍看熱鬨的人坐不住了,陸沅君和封西雲也同樣有些焦躁。
兩人上前先是拍了拍那位送來龍牙的女子肩頭,把小姑娘嚇了一跳。
小姑娘麵色蒼白的轉過身來,細究起來,也不都是被陸沅君和封西雲嚇的,主要還是今天的場麵太大了。
不過是個祥瑞而已,找塊上好的木頭雕個架子,把龍牙供上去,日日焚香叩首就好,咋還真的來挖龍啊?
小姑娘心裡頭後悔不已,當初就不該圖近,應該去獻給個稍微沒有文化些的司令的。
這算是,今天要是挖不到龍,自己還不得交待在這兒麼?
“我就是在這兒找到了,還在樹上綁了我爹的褲腰帶做記號呢!”
女子抬手指了指。
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一棵樹的枝頭上的確綁著一根腰帶,風一吹來的時候左右搖搖晃晃。
陸沅君與封西雲二人互相對視一眼,今天來了這麼多人,若是挖不到龍,恐怕是下不來台的。
兩人朝著蹲在地上西洋專家走了過去,一左一右,夾著這位西洋專家蹲了下來。
封西雲的西洋話是個半桶水,說不清也聽不懂,這時候就隻能靠陸沅君了。
但陸沅君看了看這位專家的長相,年紀在三十幾歲的樣子,但頭頂沒有露出頭皮,頭發仍舊茂密。
光憑這一點,陸沅君就懷疑自己的英文能不能派上用場了。或許應該把洛娜和季泉明叫來,他們會一些其他國家的語言。
“1902年,黑龍江邊在河水的衝刷之下,江邊河灘上出現了巨大的動物骨骼。”
出乎陸沅君和封西雲的意料之外,這位黃頭發綠眼睛的西洋專家,開口是標準的漢家話,陸沅君和封西雲都能聽得懂。
“可惜被俄國人帶走了。”
西洋人用手抓了一捧士兵們挖出來的土,放在手心裡細細的觀察著,言語之中滿是可惜。
不過除了惋惜之外,興奮占據了更多的情緒。
俄國人在黑龍江的所作所為,傳到了歐洲各國,吸引了不少西洋的學者來到華夏,希望能像俄國人一樣,帶些好東西回去。
俄國人發現的是一種鴨嘴龍,還給起了個名字,叫黑龍江滿洲龍。
西洋專家在查看過泥土之後,越發的興奮了,運城這座也不曉得是什麼情況,從泥土來看,這個地層確實是恐龍生存的時代。
加上他看過的那顆牙,幾乎可以確定,這裡一定能挖到什麼。
西洋人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在自己茂密的頭發上攏了一把,站起身來,一副揮斥方裘,指點江山的模樣。
豪氣直衝雲霄,西洋人用標準的漢話大聲喊了起來。
“挖!”
封西雲和陸沅君站在後頭,事已至此,隻能希望這位西洋專家是真的有幾分本事。
西洋專家的話並不管用,封西雲上前一步,朝著士兵們點點頭。
“挖。”
圍在邊上的記者們嗤之以鼻,甩了甩手裡的紙張,撇撇嘴。
“看你能挖出個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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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西雲:我真的沒想當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