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含元殿前行禮、聽聖訓,三四刻鐘下來,王夫人從脖子肩膀到腳腕都僵了,還得攙扶著老太太。
江夫人倒是一個人輕輕鬆鬆,誰也不用伺候,隻和旁的夫人說話過去!
……
“多虧和你學著也學騎馬了,今年比去年好受多了。”走在宮裡不好挽手,沈夫人隻貼近江洛,低聲笑道,“哪日我再置一桌酒謝你。”
“真要謝我,就隻請我,一個旁人彆請,我不要陪客,就咱們倆吃酒。”江洛提要求。
“哎呀放心——”沈夫人笑道,“我還不知道你麼。”
她們身後,一位夫人笑說:“可見你兩個好,就不理彆人了。”
這聲音熟悉得很,兩人忙回頭看,是今春新調回京的刑部尚書的夫人劉氏,便都忙欠身問好。
劉夫人還禮,與她二人並排行,笑問:“初十我家年酒,你們可來不來?不來也給個準話,我問完了省心。”
她年已五十一了,過了今日便是五十二歲,性子卻比一些爽利的小姑娘都直,一般的話都是這樣直來直去地說,因此喜歡她的有,厭煩她的也有。江洛和沈夫人自然是喜歡的。
“我可能去不成了,”沈夫人道,“約好了給我們族裡的姑娘相看。”
快把謝蓉的親事定下,族裡的事總算完了。
“這是正事,”劉夫人笑道,“等她也送出閣,你也能輕省兩年。”
沈夫人便笑歎:“哪裡輕省得了?我們家還有兩個小子,也快尋媳婦了呢!”
謝家的女兒不愁嫁,兒子也不愁娶。尤其謝家次子謝丹時,今年才十三歲就中了秀才,早有許多人家盯上。
是以劉夫人聽了就忙說:“我倒有兩個人,哪日說給你,便是不能成,我也不抱憾了。”
兩人便約好,等閒下來就談一談小輩的親事。
江洛方笑說:“初十我去,正巧把夫人的傳家好兵器都給我看看。”
劉夫人是武將世家出身,為家裡長女,父母已皆去世,三弟現為平東將軍,駐守遼河渤海一帶邊關。
她自幼習武,江洛早就眼饞她從劉家帶來的好刀劍了。隻是才相識不到一年,她既不比沈夫人和劉夫人是舊相識,見麵的機會又不多,尋常交際遇見了,也都沒好提。
“這容易,你隻管來就是了!”劉夫人先一口應下,才笑問,“聽人說你在家裡習武,原來是真的?”
“自是真的了,我還騙你不成?”沈夫人說完,提醒她們,“快到了。”
鳳藻宮已在
眼前。
所有低聲交談的誥命都止住話,恭肅進入正殿。
仍是與去年一樣的流程,行禮、歸座、敬酒、恭賀,隻不一樣的是,今年上首席上多了一位賢德妃。
看到女兒身披二品妃位衣袍,頭戴五鳳四翟二龍大鳳冠,冠服之華美尊貴,隻比皇後娘娘和吳貴妃略遜一籌,與先前做女官和在家時都大不相同了,王夫人心裡喜歡得幾乎要當場掉淚。
娘娘是熬出頭了!
娘娘麵有春色,神情平和,顯然聖上是寵愛的,在宮裡沒受氣!
王夫人忍耐不住,用一杯酒就看一眼女兒。
女兒也看回來,眼裡含了淚,卻對她輕輕搖頭,示意她切莫失禮。
王夫人忙收斂了心緒,左右一瞄,見老太太的麵色已經有些黑了。
她不敢再多動,隻與旁人一樣坐下,目光放在麵前的菜上,心裡卻在想相隔有十餘丈遠的江夫人。
正月初九,工部右侍郎秦家年酒,她定要和江夫人借來銀子!定要把娘娘的省親辦得體麵風光!-
大齊永泰二年,正月初九。
今日天氣好像不錯。
江洛七點睜眼,在床上磨蹭了半小時,七點半才下來梳洗。
今日要去工部右侍郎秦家赴宴。
秦家請的客人裡,她和林如海算身份最高的,所以不用太早去,大約上午十點到正合適,先讓主人招待其他客人。
林如海為浙江布政時,秦博仁為浙江按察使,兩人權位大約相等。如今林如海為正二品左都禦史,位同尚書,得兩位聖人信重,還為皇帝授課,秦博仁卻才調回京中,任六部之末工部的右侍郎,兩人地位不能說天差地彆,但的確已有一定差距了。
多年未在一處,秦侍郎回京幾個月,還如以往一樣和林家相處。
林家若不想斷了這門朋友,他家第一年請的年酒一定要去。
——以上道理,江洛在心裡重複了好幾遍,才能說服自己,在接連兩天赴宴後,且明天還要去劉夫人家的今日,依舊出門做客。
這是工作!是林家夫人分內的職責!
都讓孩子們照舊去榮國府麵對薛寶釵和王夫人了,她身為長輩,也該安然從容、恬淡飄然地去秦家見吳貴妃的三嬸和王夫人。
“秦
家都說了,不去也可。夫人不必勉強。”
林如海看向鏡中,笑給發愁的夫人簪上兩簇絨花,又給她按揉額頭兩側的穴位。
“也不是怕她們,”江洛閉目享受林大人的服侍,“隻是嫌麻煩。”
那種因客人之間互相有嫌隙或關係僵硬,以致主與客、客與客之間會產生的微妙的氛圍……麻煩。
吃頓飯都不能儘興。
“老爺你說——”江洛問,“吳郎中的小舅子死了一年多了,他家恨死了理國公府,可還怨恨咱們家嗎?”
前年吳貴妃三叔、吳郎中的小舅子打死的三個人裡,正有理國公府的族人。吳家到處找人托關係說情,理國公府也下了大力氣,一定要治死吳郎中的小舅子,血債血償、以命抵命。
前年秋天,吳郎中的小舅子被依律斬首。自那之後,不論在哪處見到——哪怕是在宮裡——吳家的女眷不但不再與柳家人說一句話,連路都不願意在一處行,但凡遇見就會避開。柳家也是一樣。
吳家對三法司的官員倒沒如此表現。或許是因為得罪不起?
已經和開國勳貴“四王八公”結了仇,再連三法司官員都開罪,吳貴妃再尊榮,吳家也受不起兩邊一齊報複。
但表麵過得去,不代表心裡不恨。
“我看他家沒有那個肚量,一定是恨上了。”不等林如海回答,江洛便輕描淡寫下了結論。
她相信她的直覺!
“這兩年來,恨我的也不止吳家一門,”林如海心中微動,半是玩笑說,“夫人能習慣就好。”
“不習慣又怎麼樣?”
江洛翻個白眼,嗔他:“我還能不和你過了,自己去做左都禦史?我也考不了科舉,做不了官呐?”
她站起身,捧住林如海的臉,笑道:“因老爺參劾或賄賂老爺不成獲罪的都是罪有應得,老爺沒錯,我自然不怕。隻是——”
“隻是什麼?”林如海先看她塗了口脂的嘴唇,又看她含笑狡黠的眼睛。
若再靠近些,她便能聽見他比平常劇烈許多的心跳。
“隻是你可要站得穩些,彆輕易下來了,”江洛低頭,故作為難看自己的手,說些甜言蜜語,“我好像吃不得苦了,就喜歡你現在給的日子——”
她剩下的話被堵在
了嘴唇裡。
……
江洛重新塗好口脂。
幸好這人還有些分寸,沒把她的發髻弄亂了。——重新梳頭發很費時的!
到秦家正是上午十點。
秦侍郎的夫人鄒氏攜女媳人等親至二門相迎。
江洛見到人,便忙快行幾步,和鄒淑人搭上手行禮,笑道:“我來晚了,勞你們久候。”
“不晚!”鄒淑人忙笑道,“夫人便早來幾刻,我也沒好酒菜招待。”
敘過寒溫,鄒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