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太太的恩典,她不儘力抓住,還要這裡怕、那裡不敢地辜負嗎?
魏丹煙忙忍了淚,先拜謝自家夫人,才又對沈夫人行禮:“妾身恭領教導。”
沈自安先看這魏姨娘的相貌。
各家的姬妾自然不是隻在自己屋裡伺候男人,更需上承主母之意,隨時聽喚。家中若有客至,姬妾也需聽安排在席間服侍。
林家三個姨娘,沈自安都在林府辦大宴時見過正臉,也曾心裡琢磨過,江夫人待姬妾還真是不錯,三人對她都是發自內心的敬愛尊重,而不是心中懼怕才不得不聽命。
她也聽過有人私下尖酸刻薄地議論:哪有女人不嫉妒的?尤其江夫人和林大人那般情密勾纏,當著人麵上做得光,誰知私下裡如何恨呢!也真是難為她,為了名聲,生生做出個大度賢惠樣子來!
沈自安不認為江夫人是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人。
今日看魏姨娘在家的打扮:頭發簡單挽一個纂兒,隻一根赤金簪,彆無裝飾。身上皆是顏色不豔的家常衣服,一色半新不舊,看著倒很舒服。她麵上無粉,唇上也無脂,麵色卻紅潤有光澤。
——果然她沒看錯人。
林府的姬妾在自家確是過得很好。
可一個俗世女人,對著和丈夫……同床交纏過的女人,真能這般坦然不計較嗎?
還是因為江夫人做過妾,才比旁人看得開?
沈自安自認不是刻薄的人,若丈夫今日突然收用了一個丫頭,隻要不是丫頭蓄意勾·引,她也不會苛待人。
但江夫人這等地步……她做不到。
寫戲本的事要緊。
總歸是彆人家事,沈自安不再多想林家妻妾之間如何能這般和睦。
她與魏姨娘到裡間書房,先問讀過什麼書,抽背了幾段文章詩詞,看她寫的字,都還滿意,便從第一版譯稿後段隨意圈了幾頁、共一節劇情,讓她寫戲看看。
“我五日後再來,”沈自安笑道,“這幾頁你自己寫也可,與封娘子和英蓮一起寫也可,我隻要結果。”
“是!”魏丹煙強忍激動、蹲身行禮!
……
五日後。
魏丹煙、封氏和甄英蓮寫的戲,過了沈自安的標準。
沈自安又請江洛從中牽線,請了鄒淑人來林府,商議一起寫戲:“我們終究不如你是聽戲的行家,怎麼進場、怎麼下場、怎麼轉折,哪一句安排什麼動作,打戲是多是少、如何安插,還有一應所要配的曲子找哪個班子……這些都需得有你襄助才能妥當。”
鄒淑人的確真心愛戲,聽得能自己寫新戲,心裡先有九成願意!隻是怕臊。卻偏是林少師和謝禦史家的兩位夫人一起請她!
這還猶豫什麼?
她當即便應下了!
——是啊,還要配曲!
江洛忙又叫了張夏萍來,笑道:“她的琵琶最好,若要配樂,可先讓她彈了聽聽合不合適。”
張夏萍正羨慕了魏姨娘好幾日,現見還有她能出力之處,連忙用出本領,彈了幾首給夫人們聽。
鄒淑人聽罷,先讚一聲好!
江洛放下了心。
……
沈自安在自家寫時,自然找了謝丹明媳婦和謝丹曉參謀。
鄒淑人回家想戲,被女兒秦幼月看見,她也出主意。
還有劉夫人偶然帶了孫女們來林府,雲善慧也被新戲勾住,竟與秦幼月商議好,都求著祖母、母親,要留在林府住下,方便有了好主意能隨時商議。
雲善慧已十四了,秦幼月也已十一。
女人活一輩子,能自在做些想做事情的日子,不就是出閨之前這幾年嗎?
劉夫人和鄒淑人都痛快答應了。
江洛便開了山青院之北原名“碧荷院”,現名“雲霄院”的院子給兩位姑娘住,讓許靜雨挑八個妥當丫頭婆子過去服侍,又讓自己的大丫頭山靜過去貼身侍候。
林黛玉雖因功課繁重,無甚閒暇,卻也會抽空看姊妹們寫的戲,讚一番哪個詞用得好,哪一句寫得秒。
從去年學外國話開始,江洛本便很久沒睡過懶覺了,家裡長住了兩位小客人,更不能晚起。
雲善慧、秦幼月畢竟大了,總遇見林如海也不妥,因此江洛隻讓姑娘們早飯後來請安,其餘時間不必。
但每日都能見到姑娘們麵容生光、眼含期待的麵龐,讓她也覺得這人世間亮堂了不少。
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
年後,同朋友、長輩一起寫一本戲,也仍會是她們難忘的回憶嗎?
姑娘們都起了號。
英蓮是“澄靜居士”。
黛玉也有,也是直接用居處名,起的“山青君”。
她們還催江洛也起一個。
江洛更想用本名發表作品……但,取個號也不錯。
取個什麼呢?
她在紙上寫,“積微客”。
“積微客?”甄英蓮不解,“太太分明是積微堂的主人,為何不直接叫‘積微主人’?”
“因為‘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林黛玉問。
“正是!”
江洛為與黛玉的默契高興了好幾天!連日益升高的氣溫都沒那麼討厭了!
她孕中畏熱,還不到五月便忍不住用冰。平常她喜歡依偎著林如海入睡,近日也被熱到隻想把他推遠點。
林如海乖覺,沒提一句類似“不如分房睡”的話,隻夜裡警醒了不少,看見江洛熱了,他便離遠些,江洛冷了,他便靠近些。
家裡熱鬨了這許多,還每幾日就有人來看望,太太麵上的笑更多了,可他這心裡為何……仍覺不安呢。
夜深人靜謐。
林如海輕輕親吻夫人的鬢角,看她睡夢中仍然雙手護著小腹。
他把手也覆上去。
夫人的小腹已經凸起了不少。
孩子四個月了。
許院判說,一切平安。-
端午節前。
四月廿六。
經“積微客”照佛郎機語原書直譯的翻譯本第一卷,“積微客”改編的大齊《唐氏遊俠傳》話本第一卷,和“觀夢居士”“澄靜居士”等十餘人聯合寫出的《唐俠記》第一卷戲本,同一個故事共三版,一齊在林、謝、雲、秦幾家夫人的嫁妝鋪子開售。
這書在刻印初版之前,京中已有不少人家聽說了幾位尚書、侍郎夫人和家裡的姑娘竟一齊在編新戲,還是改的外國故事。還有與幾家關係較近的看過底稿,都說是極有趣好笑的文章。
因此幾家鋪子一開賣,不論是真心想看故事好壞的,還是想知道幾位夫人做了什麼,今後好奉承的,或是有一等窮酸腐儒,覺得女子能寫出什麼好文章,定要買來看過好批判一番的,都蜂擁而至,不到兩日
,便把第一批三版共六千冊搶了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