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伴隨著沉悶的雷聲,傾盆大雨從天上灑落,雨點大力擊打在玻璃窗上。
“夏萍應該到了……”江洛問林如海,“老爺能不能讓廊下的人都散了,各自回房去?”
不然,明日全得生病。
“再讓她們一人灌一碗薑湯。”
江洛扶著肚子,準備林如海不去,她就自己去。
林如海沒說什麼,走出臥房,卻不是令人散了,而是把山月帶了進來。
“夫人親自吩咐人吧。”他淡淡道,“我說的她們未必信。”
他竟又像個會責打妻子的混賬惡人。
這些帶著酸意的話,讓江洛不禁一笑。
像摸夏萍一樣,她也摸了摸山月的臉:“你去讓人都散了,喝了薑湯再睡,彆著涼。看大姑娘、甄姑娘和伺候的人回來,也辛苦你盯著她們喝薑湯,誰也不許剩一口。”
這雨下得不算突然,還有兩位先生在,黛玉和英蓮應會無事。
“哎!”山月答應著,卻沒立刻走,請問,“山風冬梨去了……今晚我和山靜來守夜?”
“好。”江洛不想讓她們多擔心。
左右她和林如海在臥房說話,隻要足夠低聲,外間便聽不見。
山月連忙出去傳話。
她闔上臥房門,林如海才走過來,歎問:“這回,太太可能把心全放在我身上一時半刻了?”
“好啊。”江洛拉他坐,“老爺想問什麼,說吧。”
是啊……
看著她坦然無比的神色,林如海想。
就說吧,就問吧。
“你——”他開口,仍覺喉中艱澀,“張氏說的,你‘已經打算起身後事’了,是何意?”
不待江洛回答,他便忙又問:“你先說……她的話,是真是假?”
他也在抖。
江洛握住他的手腕。
他的聲音也發顫。
他很不安。
江洛直視他的眼睛,說:“夏萍說的都是真的。我的確在打算後事了。”
不必他再細問,她便把憋在心裡
許久的話全數說出:“因為我怕死,我怕我隻能活到三個月後了。從知道懷孕那天開始——從沒來月事那天……我就在怕。孩子一天比一天大了,生產日近,我這幾日在想,若我死了,你再娶一位夫人,不知會看夏萍她們怎麼樣,所以我準備出了兩份房子地,並沒明說,我也不知她……她是怎麼看出來的。”
說到一半,她便隻看著玻璃窗上滑落的水流了。
她說:“這事不怪夏萍。是我沒瞞住,她一向性子又直——”
“夫人!”林如海打斷她。
他……在哭嗎?
江洛依舊看著玻璃窗,隻是眨了眨眼睛。
“夫人……”林如海聲音哽咽頹然。
“你是想問,為什麼我考慮後事隻安排了夏萍她們,不想一想你,也不想一想黛玉和——”她低頭,摸自己的肚子,“和這個孩子?”
“不……”
林如海的否定被淹沒在雨聲裡。
“你是林少師啊,”江洛笑,“吏部尚書,位高權重……甚至有人說你已‘權傾朝野’……”
她說:“先夫人去後,你的確頹喪了許久,甚至連身體都不顧了。可那時你還對榮國府心存希望,以為他家能看護好黛玉。現在,賈家是靠不住的,我的娘家雖然比賈家強,又畢竟不是我的親兄長。孩子們離不得你,你定會振作精神,保養好自己,對不對?”
她的視線移到他在半空中顫抖的手上,笑:“你答應過我的,會高官厚祿、長命百歲,不讓我們的孩子受委屈——”
“是!我是答應過!”林如海一手拍住自己的臉。
他委頓塌了腰,深深低著頭,肝心若裂:“原來竟然是……”
“是啊。”江洛笑道,“那天我不是孕中突然傷情,說著玩的。”
“你也不用說,‘定會無事’,這樣的太平話。”她站起身,拉開拔步床裡麵的一個抽屜,拿出一個木匣,“產房裡放了一顆三百年老參,一顆二百年的,這邊臥房裡的是一百八十年份的,積微齋裡的是二百四十年份的,還有兩顆一百二三十年的。”
放下裝人參的木匣,她仍是笑:“若女子生產都能有驚無險,宮中為何特特賜下吊命的參?”
她又問林如海:“你又是為何把家裡所藏的老參都找出
來放在各處,還求來許院判坐鎮呢?”
他安排得這般周密謹慎,分明是清楚知曉女人生育會麵臨怎樣的危險,卻依舊盼望她能生下這個孩子。
所以,也不能怪她直到今天,才從夏萍身上得到勇氣,與他坦誠直言。
對吧?
“我是……”林如海抹自己的臉,“我是……沒深想,夫人竟這般怕……”
是“沒深想”,還是“沒敢深想”,或是,“不願深想”?
江洛心裡有這般疑問,也這般問出了口。
她現在什麼都不怕了。
最差就是他覺得她步步緊逼、不可理喻,與她離心離德、恩愛無存。
最差,就是他會去找彆人生孩子嘛。
最差……就是他會休了她?但看在孩子的份上,應該不會送她去牢裡被燒死。
他應該會對孩子好的。
——這等時候,她還是相信他的人品,也寄希望於他的人品。
但孩子不是她一個人的,是他們兩個的。身為孩子的父親,他當然應該負責。
最差就是離開林家,失去財產,失去所有的高門朋友,也失去“林如海夫人”帶來的一切便利和托舉。
她可能翻譯不了新書了。
即